“是家家户户,团团圆圆。”她一字一顿重复着,随即耷拉着眉眼,茫然望向薛岸道:“子湄哥哥,从前他们要金银珠宝、要香车美人、要加官进爵,只不过是我点点头的事情。他如果想和家人团聚中秋,将他父母接入宫里一并养着就是。可家家户户——不如我调兵将京城中离家的人全都抓回来。” “那些兵,不也是离家的人?”薛岸抿一口酒,轻笑抬眼,眉尾微扬,声色幽幽卖弄玄虚道:“状元郎所愿,倒也不难满足。” 她靠近薛岸坐下,仰面好奇:“你有法子?” “自然是有。”薛岸将酒盏捧上前,喂她饮酒,仔细看她呷去半盏。她半醉半醒,双眼迷离朦胧,半盏下肚,她忽然抬眼,与薛岸隔盏对视。 宴中宾客环在近旁,看着二人喂酒纷纷起哄:“我看剩下一半,该进?薛子湄的肚。” “薛公子,快喝快喝!” 薛岸笑得肆意,垂首咬住酒盏薄壁,昂首一饮而尽。 掌声雷动,薛岸抬手取下酒盏示于众人,其内空空如也。 灯火暖黄迎风摇曳,照在薛岸脸颊。隐约间,她好似望见张湍,见他唇边泄出一抹水红绸纱,绸纱起伏,浮光如跃。她上身微起,倾向前去,轻含浮光。 是酒香。 双眸半合,唇舌轻扫,缓缓吮尝。 确是美酒。 席间众人看她吻在薛岸唇边,惊奇万分,继而欢呼起哄。 薛岸身体微僵,不敢再动。往日他们不忌男女,举止亲昵,却从未有如今日之举。她一贯将饮宴好友与伴驾檀郎分得清楚。那条心照不宣的界限,他与陆亭皆知,是以有恃无恐,相处毫无顾忌。 帘后琴音忽断,喧哗声渐渐弱下,门外急促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 “公主,我来迟了。” 崔兰央披甲戴盔,推门闯入,带来一阵湿寒晚风。 冷风拂过昏沉沉的脑袋,她身子低沉,落座席间,抬手揉着额角。 崔兰央摘下头盔,随意抛给紧随身后的次鸢,匆匆一礼,便挤开呆滞一旁的薛岸,挽着赵令僖的手臂道:“天还黑着,公主就醉了?” “胡说。”她推了推崔兰央,“你这衣裳硌人。既回来得迟,就得先罚。子湄哥哥,快拿酒来。” 薛岸神情一改,又复从容,奉上酒壶附议道:“却愁只信任你,交代你去办事,你竟迟了这么许久。莫不是借着办事的名头,出去游山玩水了?” 崔兰央横他一眼,自怀中摸出一方小小玉匣:“可不是我的衣裳硌到公主,而是这匣子硌到公主。” 拿过匣子,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又问:“是这条吗?” “公主放心,绝不会错。” 她收起匣子,摆手散去宴席,一众宾客交由薛岸安排,独独将席间琴师带离。次日,薛岸醒了酒,询问婢女得知公主将梨苑乐师尽数招入海晏河清殿中,如今皆聚在椅桐馆。 秋日晴空堆有层层叠叠白云,光线劈开云层铺下,穿过桐树枝叶缝隙,随黄叶一同落地。薛岸俯身拾起片落叶,迎着断续琴音,信步行入椅桐馆内。 椅桐馆南北两侧开门,东西两侧列有屋室,院内是座十丈见方的轩榭,数十根红漆高柱顶起覆瓦屋顶。轩榭内,数十张琴桌整齐排列,薛岸目光扫过,琴桌上皆是古往今来名琴。梨苑乐师或凝神思忖,或随手抚琴,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赵令僖游走在众多琴桌周围,提笔执书,有时停在某处倾耳听调,有时缓行徘徊若有所思。 “却愁是在谱曲?”薛岸在琴桌之间穿行而过,于她眼前驻足。她正托着书册提笔书写,薛岸稍稍探身低头看去,书页上记着些调子,凌乱非常。 她停笔抬头,笑眼弯弯道:“在改谱子。” “我来听听——”薛岸倾耳聆听,轩榭内错位的曲调渐渐在心中归于原位,他恍然道:“是《离支词》。我记得却愁钟爱这首,如今是对这曲谱有何不满?” “南风文弦有缺,奏曲时不能尽善尽美。昨晚酒宴的琴师有音弹错,但我醉时听来,倒是别有韵味。”她放下书笔,话锋一转道:“子湄哥哥,如今酒已醒了,快些说说你的法子。” 薛岸心脉忽得猛跳几下,不露辞色道:“张大人胸怀大志,有济世爱民之心。却愁若想圆他心愿,不妨任他为官上朝。至于能不能做到‘家家户户,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