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书房里奏出和谐的曲调。 屋外烟花升空炸开,刹那间刺目的光穿透窗纸,照见两唇间一带春溪分外明亮。 顷刻墨色重染,室内复又黑暗。 鼻尖微碰,沙哑的嗓音低诉哀求:“别再不辞而别,好吗?” 不问缘由,不求长伴,只求来去有信。 “张湍。”声调微沉,稍带水音:“授课到几时?” “最迟年底,新年祭天前会为三皇子授封。”不等细问,张湍便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此举并无他意。从前三皇子因生来痴症未得封王爵,是以薪俸微薄,又常年散银施善,在东岭的衣食起居略显简陋。加道爵封,多些赏赐,不过是为三皇子能过得舒适。” 沉吟片刻,她嗤笑道:“三哥常年布善,在东岭广受爱戴。又天生痴愚,无力动摇其皇位。如今给个不痛不痒的爵位,就能顺手揽获东岭偏地民心。好算计。” 张湍知她心中有怨,如此揣测也属常理。他未开口替赵令彻多加解释,怪怨尽由赵令彻一人担下,他这雪夜宫变的始作俑者,还能在煎熬中佯作心安理得。是该窃喜,又觉羞愧,不知何时起,他开始能如此泰然自得委罪于人,而自己逍遥法外,甚至恬不知耻,在她面前阴魂不散。 也或许,他的脸面早已被踩在脚底,反复践踏,再不值一提。 不想再提。 复追缠绵拥吻,不知几时消停。直至漫天烟火辞旧迎新,她晕忽忽将他推开:“张湍,适可而止!” 衣襟微松,他拉起她的手掌,将粗糙的掌心按贴在自己袒露的心口。 灼烫的心跳冲撞着,似要破开胸腔禁锢钻进她的掌心。节律叩心头,直将冰雪捣作春潮,乱了她呼吸。 “心如明月,此情昭昭。”他松开禁锢,不再勾缠,将她的手掌轻轻放下,理正她凌乱的衣裳,而后郑重其辞:“再等数月,我去辽洋沈府请老师做媒。待过十月,成婚嫁娶,名正言顺。不知喜娘子可愿?” 曾经,他将情意诉诸琴曲、诉诸行为、诉诸欲念,却从未如此直白诉诸言辞。 一经宣之于口,再无余地。 不属于她的体温渐次消退,叫她怅然若失,心生眷恋。可当高涨的潮水缓缓平息,冲动被克制,她变得冷静。 “张湍,你是当朝首辅,清正直臣。我要做乱军逆寇,颠覆朝纲。”掌心贴紧他喉咙,“即便合流同行,亦该泾渭分明。” 吞咽。 喉结在她掌心回转滚动,再度撩起业火焚过四肢百骸,她惶惶撤手欲逃,却被他握住手腕。 “张湍,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名正言顺,何其可笑,她连活着都不是名正言顺。 “张湍,你不是我,你做不到。” 为达目的,她能罔顾人伦,也能受世间唾骂,她可以用谎言欺?诈,也可以用感情要挟,她甚至会狠心让天下血流成河。 但张湍,什么都做不到。 他顾念曾经的恩情,在乎缥缈的名声,自困经书方寸间,被枷锁层层绑缚。 他是诗书礼乐捏塑的模范,所以他什么都做不到。 “我能。” 张湍注视着她的双眼,宛如神台前誓愿般庄严。所谓欺瞒诈伪,所谓颠覆朝纲,他早已身体力行。所谓声誉,所谓礼义,早已是千疮百孔。 他是外镶金玉的败絮,是乔装人形的走兽,再无须以迫不得已为借口行以叛逆。 他是叛逆本身,他什么都能做到。 赵令僖莞尔笑望,探出手掌,指腹滑过他的掌根腕骨,最终扣住他的脉搏。她将他的手掌拉近,抚过心口,滑至腰腹。 脉搏鼓动如雷,直至他手臂骤然回缩。 “我会做到。”他再三重复。 她看着他落荒而逃,自门缝泄入的月光铺出条水路,淌过微开裙摆,和裙摆间若隐若现的双腿。抬指垂眼,指腹也在水中,跳动的节律仿佛犹在,击出层层波澜。 屋内飘起似嘲似喜的轻笑。 ——这都不敢,又能做什么呢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