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连连摆手自谦,将《竹书纪年》放入箱子,重又取出一本《尚书》诵读。在她想来,陛下崇尚儒学,定会对孔圣的著作更为青睐,而且在读书的过程中她还能做下注解,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华,岂不一箭双雕?这些天,她其实半点都未闲着,只要与儒学沾边的书籍,都反反复复研究透彻,并不怕与陛下无话可谈。谈着谈着,说不定就能留宿未央宫,真正成为陛下的女人。 然而她设想得十分美妙,现实却恰恰相反,只读了半刻钟,圣元帝便摆手道,“朕乏了,你下去吧。”话落以手支额,面容困倦。 叶蓁呼吸凝滞,表情惊变,却也只是一瞬就恢复正常,站起身落落大方地告辞。走出去老远,她还在头脑中重建未央宫中的会面,把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掰开了,揉碎了,仔细思忖考量,终是没发现失言之处,这才放下心来。 而与此同时,圣元帝把她扔下的《竹书纪年》捡起来,翻到之前那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白福见陛下总不召寝妃嫔,连最为宠爱的叶婕妤都不能留宿,眼见他已二十七八,几近而立,却无子嗣传承,不由有些急了,却不敢明劝,于是委婉道,“叶婕妤不愧为中原第一才女,她说的那些话,奴才硬是一个字儿都没听懂。满宫里数来数去,也只有她能陪陛下聊聊天,解解乏,省得您劳累过度伤了身子。” 圣元帝翻过一页,沉吟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即便是市井俚语,也透着很多玄之又玄的人生智慧。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一桶水,半桶水……” 白福笑着接口,“启禀陛下,是‘一桶水摇不响,半桶水响叮当’。” 圣元帝颔首道,“正是这句。”末了再无他言。 白福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续,不由抬眸看去,只见陛下神情专注,容色冷峻,并无被取悦的迹象,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那句俚语竟是在隐晦地嘲讽叶婕妤是个半吊子才女。 白福悄悄擦去额角冷汗,心道自己是不是想岔了?皇上怎会看不上叶婕妤呢?满宫里,唯叶婕妤容貌最美,才华最盛,性情也温婉柔顺、兰心蕙质,若皇上连她都看不上,还能看上谁? 正胡乱猜测间,又听上头传来慵懒的声音,“当年我九黎族败于华夏部落,族人皆被囚为奴隶,流尽血汗只图活命,而我族人种出的粮食,打来的猎物,都用以供奉华夏部落的首领。我不知你们汉人历史,却深知九黎族历史。奴隶早在先古就已产生,部落首领拥有最多奴隶,又怎会自己去劳作?而平民百姓稍攒下余财,首先想到的也是购买一个奴隶当成牲口役使。所谓的只知为公不知有私,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笑话,但某些史学家却用自己的理念去强行扭曲历史,把丑恶的掩盖掉,腐烂的剔除掉,只留下他们自以为美好的。成王败寇,这个词儿造得贴切,历史往往是由胜利者编撰,而失败者也就成了贼子匪寇,死有余辜。” 白福讷讷不敢言,刚擦掉的冷汗又争相恐后冒了出来,心道难怪陛下会讽刺叶婕妤,原是她的话戳到了陛下的痛处。正当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时,却又听上首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朕与你说这些作甚,左右你也听不懂。把左氏家族的著作找出来,朕要看。” “左氏家族?”白福刚才被吓住了,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左博雄那个左氏。”圣元帝语气略显不耐。 “啊,左氏!史学世家的左氏!”白福恍然大悟,连忙撅着屁股在箱子里翻找。 ------ 关素衣回到侯府正赶上晚膳,明芳摆好碗碟后神神秘秘地道,“小姐,您前脚刚出府,刘氏后脚就来了,先去看了大少爷的伤,哭闹一场,然后把侯爷带到一旁说话。奴婢不敢靠近,影影绰绰听见几句,说什么‘小姨’、‘纳妾’、‘嫁妆’、‘不放心’等等。小姐,叶家是不是想送一个女儿进来给侯爷做妾?” 明芳不笨,相反,她是太聪明了,所以心才会越变越大。关素衣赞赏地看她一眼,笑道,“纳妾便纳妾,我照单全收。” 明芳容色大惊,正待苦劝,却听外面传来小丫鬟的通禀声,说是侯爷和大小姐来了,欲与夫人一同用膳。关素衣赶紧让明芳去厨房再传几道菜,且一再叮嘱要熬一盅王八汤。 明芳无法,只得满腹心事地去了。 菜很快上齐,三人摆出和乐融融的模样互相夹菜劝食。好一番东拉西扯,赵陆离才说到正题,“听母亲说,她已把蓁……亡妻留下的嫁妆交给你打理?熙儿眼看快要论嫁,你不若将嫁妆交给她,也好让她趁早练练手。” 交给赵纯熙当然可以,却不能太过干脆,免得日后赵纯熙经营不善又跑过来哭哭啼啼让她帮忙,最后落不着好,反倒像上辈子那般,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这笔嫁妆如何处置,关素衣心里早有章程,于是笑道,“嫁妆本就是熙儿的,理当由她自己打理。但母亲既交给我看管,亦是信任我的表现,这其中若是出了什么纰漏,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