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帝招招手:“过来坐。” 侍者拿了两个雕花圆凳放在昭宁帝下手座,又在小桌上摆好消暑茶果。 “想问你俩几句关于松原的事。” 昭宁帝此言一出,做贼心虚的赵荞立刻脊背一凛,两手放在了膝上。 她不担朝职,虽手底下的“归音堂”号称江湖百事通,可毕竟只是在江湖与市井间打转,所以对一些关乎朝局的重大消息掌握得没那么及时。 她此刻并不知千里之外的松原是何情形,还以为昭宁帝指的是在雪中搜寻遇难的戍边军前哨营将士遗体之事,能不心虚么? 岁行舟只告诉过她那些人并不在雪崩原处,但一直没告诉她具体在何处,她疑心是不是沐霁昀那头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怕多说多错,恨不得立刻将自己舌头咬断以免后患。 “难得见你坐姿这般乖巧,”昭宁帝好笑地打量她半晌,“这是天要下红雨啦?” 贺渊接过侍者递来的那盏“山楂茯苓羹”,转手就递给赵荞,缓声解围:“陛下这几年与阿荞单独见得少,或许不太了解她私下的模样。她本就乖巧的。” 他这睁眼说瞎话地胡说八道,赵荞自己听着都脸红。 再是这几年见得少,这也是她的血亲堂姐不是?从小看到大,闭着眼睛都知她是个什么鬼德行。 “真看不懂你俩如今在搞什么名堂,”昭宁帝果然笑出了声,摆摆手,“说正事说正事。” 她简单与二人说了松原如今的局面。 “之前你俩在松原,定然接触过不少当地人。你们说说,他们为何对邱黄两家盲从至此?” 昭宁帝的这个问题让赵荞松了口气:“若要这个,根源得追溯到前朝时了,那真真是说来话长。” 见贺渊也颔首认同,昭宁帝也端起“山楂茯苓羹”:“嗯,你们细细说来。” “松原人自古笃信神明,前朝时崔巍山中那个真正的‘希夷神巫族’是他们心中的信仰与支柱。从前松原原州之间无官道,仅与邻近的临川稍有通途。加之前朝末期朝廷式微,顾不上偏远处的小小松原郡,所以他们活得越发闭塞,神权影响极大,对他们来说神明的力量远远高于俗世皇权。” 这种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观念影响深远,不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就能彻底斧正过来的。 贺渊稍顿片刻,才又冷静徐缓地接着说:“吐谷契入侵时屠了希夷神巫族,松原人从精神上彻底被打垮,这才放弃了抵抗异族入侵。之后举国唾弃,说因为是他们放弃抵抗,导致北境门户大开,最终亡国。” 其实这骂名背得多少有些冤枉。 彼时前朝已是强弩之末,中原各地豪强世家裂土混战已近三十年,镐京朝廷形同虚设,政令都出不了京畿道。 那种情形下,即便松原人一个不剩全死在抵抗吐谷契入侵的战斗中,北境门户照样保不住。 赵荞抿了一匙冰冰凉的茯苓羹,同情叹息:“武德元年大周立国后,松原与原州之间水路、陆路官道皆通,他们开始能更多接触外间人,初时也试过出外谋生,与外间融合。可出去一说是松原人就被骂‘卖国贼’,这谁受得了?他们不懂如何向天下人辩解交代,很快就减少了与外间各州的来往。背负着那样沉重的骂名,被举国孤立、鄙夷,他们只能缩在自家地盘上抱团取暖。” 所以邱黄两家在松原人心里那种不可撼动的地位,说穿了也是时势造就的。 邱黄两家虽不像希夷神巫族那样有“神仆”光环加持,可在松原人低着头卑微蜷缩在北境一隅,茫然麻木不知该以如何姿态立于世间,更不知子孙后代该何去何从时,是邱黄两家站出来给松原人指了一条路,所以松原人就跟着这两家走了。 昭宁帝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 “有点明白了。” ***** 松原的事不是吃完一盅“山楂茯苓羹”就能想出万全对策的,昭宁帝倒也没急于求成。 放下瓷盅后,她笑着接过近侍递来的巾子在唇上按了按:“阿荞,你方才将贺渊从帝君跟前‘抢’了去,是谈了个什么大事啊?” 赵荞险些被最后一口茯苓羹噎死在御前。 她咳了半晌,憋红了脸:“不是您想的那样。”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