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餐不尽力,大家都明白,既对手有备而来,自会有漫天过海之法,许多事在没发生之前,谁能想到那多? 邻水那四十位年轻内卫殉国之事,若真要较真细究,就连内卫这三个位高权重的统领大人都难辞其咎: 原本该是孟翱右卫的人随驾前往邻水,可那时孟翱的妻子还未出月子,他便与贺渊商量,由贺渊替他这一趟。 而贺渊带的是手底下相对年轻、临敌经验较少的几队,他那时大约也是想着他们需多历练,就决定带他们去。 林秋霞这大统领也没觉有什么不妥,就由得他俩自行安排了。 人非圣贤,在事情发生前,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凭已知的讯息做出在当时看来没错的预判。 “同样的道理,岁行舟在决定隐瞒前哨营遇难的消息、为妹妹争取一线缥缈生机时,并不知松原那群人手中有‘斩魂草’这样奇诡的药,更不会想到后来他们会派刺客往邻水袭击圣驾,进而造成内卫重创。” 在岁行舟当时的预判里,为妹妹行完“续命”之事后,再带回前哨营其他人,即便有错也不算弥天大罪。 他为人兄长,在世间就剩这么一个亲人相依为命,临了连这最后的亲人都没了,想为她做些事也是人之常情。 贺渊自嘲勾唇:“正如林大人所言,我们可以介怀,也可以要求按律对岁行舟追责,但没资格迁怒愤恨。即便当时岁行舟没有隐瞒,他怎么去讲?” 一个职责不涉及地方事务、根本没到过松原的鸿胪寺宾赞,莫名其妙上奏说,他凭“神仆之力”感应到北境戍边军前哨营的人遇难了? 用膝盖想想都知会是个什么结果。 “也是,”赵荞轻声嗤笑,看着脚边蒙茸嫩草,“那时的松原还风平浪静,朝廷也用不上‘神仆后裔’去松原平定民心,所以根本没人会重视他的‘妖异妄言’,更不会相信。说了也白说,大家只会当他发疯。” 那样的话,他除了讨一顿斥责、罚俸之外,改变不了任何事。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 “所以,道理都很清楚了。我介意归介意,可也恨不着。最多往后瞧见他时脸色不太好。”贺渊撇了撇嘴,望天翻了个白眼。 那模样,仿佛岁行舟就在云里藏着似的。幼稚。 赵荞轻咬微扬的唇角,在心中堵了许久的那块大石开始慢慢消解。 其实她的性情多数时还是偏于大鸣大放,若非邻水的事关乎贺渊,她又对贺渊很是在意,她就算愧疚自责,也不至于像前些日子那般钻进死胡同。 “总觉你从松原回来后,变得有些不同了,”她低下头,轻轻踢飞脚尖前的一枚小石子,“我记得二月里你还时常心事重重,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 进京这些年来,贺渊于公务之外不喜与人闲聊,就更别说同谁谈心了。可他近来在赵荞面前很是不吝言辞,只要她问,他总是很愿让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除了某些污七八糟的杂念之外。 他轻声笑笑:“之前回京一路上,堂兄与我谈了很多。他说得对,我自进内卫以来这么多年,诸事顺遂,经手的差事从无败绩,这于我个人来说算是利弊各半。” 邻水刺客案是贺渊进内卫以来最惨烈一战,甚至是从开国至今,金云内卫成建制以来战损最大的一战。 这一战的沉重代价,对贺渊,对金云内卫,都是一次痛苦与希望并存的涅槃烈火。 连同贺渊在内,最终活下来的就四个。 他们四个尤其不能辜负那些同伴的牺牲,必须趟过这道血淋淋的坎,抛开无用的自责与自厌,成长为更加坚固的中流砥柱,以此为鉴多做实事,让后来的同伴们可以少些此类折损。 古往今来,武官武将武卒宿命如此,若不是在惨烈的牺牲中成长,便是用自己的血去帮着同伴成长,除了中道弃志的懦夫,所有人的结局都无外乎这两种结果之一。 他们都懂的。 “堂兄说,他们只是职阶低于我,但他们的骄傲与抱负与我没有不同。与我并肩作战时,他们绝不是渴求我庇护的弱者。” 无论是贺渊还是他的下属同僚们,在怀揣热血意气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天,都曾立下“以身许国”的誓约。 所以,没有谁会怨怼他独自活下来,更不会见不得他活得好。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