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廷杖 皇极门的那一场弹劾风波并没有过去,言官们听闻林容与敢当面质疑,又和给事中范程唇枪舌战一番,言辞间颇具贬损之意,不由大为光火。一时间,清流砥柱好似群情激奋,更有不扳倒这当朝奸宦,誓不为官之意。 接下来一连三日,言官们聚在皇极门外哭谏,打出的口号不外乎清奸佞,务使皇上不为奸人所惑云云。 沈徽的头疼尚未痊愈,这厢肝火一旺,听闻此事尤觉盛怒。只问容与,“你既已知是罗织罪名,这群人眼里全无君父,如此相逼,该当如何震慑?” 震慑,不外乎杀人诛心。可弹劾者并非一人,又有法不责众一说,想要诛杀并非易事。何况杀一批,还会有另一批不怕死,且预备万古流芳的“勇士”站出来,舆情对他只会更加不利。 若是按前朝曾有过的例子,却是可以对这群犯上谏言的人施以廷杖。 那日旨意下达之时,容与正在司礼监值房核对本月内廷用度。接了旨,即命他次日辰时二刻在午门外监刑,令有一干人等被处以廷杖二十,范程等领头之人责廷杖四十。 传口谕的内侍见他殊无喜色,反倒是凝眉不展,忙赔笑道,“万岁爷今日头风略有好转,只是早起还嚷嚷着两处太阳穴跳得厉害,才刚小人来前,万岁爷吩咐了,今儿不叫厂公去前头伺候,厂公尽可以先歇着,预备明日监行后再行复旨就好。” 话说得抑扬顿挫,脸上神气息仿佛与有荣焉,估摸着沈徽说这道口谕时,也是一幅要替他出气的架势。内侍们察言观色,便也觉得他应该在此时,展露出一个欣慰的笑颜。 然后呢,却是连话都堵死了,说是要休养,面都不让他见,也就杜绝了他前去求情的可能。 容与苦笑了一下,其实根本无谓求情,他心里就算谈不上怨怼,也是有闷气。这些日子下来,连饮食都觉得无味,内外皆是压力,实在是积重难返,长此以往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抑郁。 外柔内刚的人,习惯将负面情绪自己化解,如今沈徽给他一个泄愤雪耻的机会,可以当面羞辱回去,他是应该觉得痛快才对。 可惜他很清楚,这样的报复迟早会得到反噬,士大夫这个群体最重名节,褫衣受杖斯文扫地,仇恨一旦积累下,酝酿的必然会是泼天怨气。 事已至此他早就不怕被人衔恨,然而最可怕的是这群人生命里旺盛,廷杖打不死,叫嚣得只会更厉害。还有人专以此为荣,八成臀上的伤痕都够炫耀个半辈子,以此彰显是他们忠君爱国的明证。 这样算下来,一顿廷杖又有何意义?因为能预见到未来,愈发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至于所谓监刑,不如说是观刑,总少不了一番心理建设。他不在乎见血,更不在乎看血肉模糊的身体,可那等威严之下的酷烈,到底是两辈子下来闻所未闻过的。 一切都装点得堂皇庄肃,校尉整齐列队,水火棍挥舞生风,能将刑责演绎得这般浩大,这般隆重有序,也只有封建集权之下,才能够造就如此森然有序的酷狠残忍。 待最后范程等人的四十杖打完,鲜血已然铺就一地。其后自有人来收拾午门残局,容与只管起身走人就是。阳光之下,他依旧身姿挺拔齐楚方正,朱红色的御赐蟒袍和场上的汩汩鲜血甚为相近,他低下头,看着两肩镶嵌的金色蟒纹,张牙舞爪满目狰狞。 再往场中望去,这会儿他的政敌们,连抬眼恶狠狠瞪视他的能耐都没有,他漠然扫过那群被家人哭喊着包围住的人,一个个早已失去知觉,如同尸体。胃里登时一阵翻涌,他再一次确认,自己没有丝毫快感,反倒是几欲作呕。 众人只见到厂公大人面容冷漠的离去,全程并不见一个阴鸷笑容,当然,也不见他有半点垂怜之态。 内廷早有传闻说他为人宽厚,说话行事总会给人留有余地,而今众人目睹了全程,再细思量,这说法多半只是讹传,能年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