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归俘虏,不能是一拍脑袋的决定。杀了自家兄弟的人,反倒安安生生的留下了,此恨难消!便是编入队伍,血海深仇下,如何做得了兄弟?战场上没有袍泽之谊,又如何打胜仗?一环扣一环,想了开头,就得想到第二步,第三步。舍身饲鹰的是圣人,不是军人。周毅起身点了灯,看到自鸣钟指向两点。大半夜的他没法去找庭芳,此刻能说服徐景昌的只有庭芳了。 周毅年轻力壮,熬上几夜不当回事。横竖睡不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坛桑葚酒。用绳子做了个提兜,提溜去敲了任邵英的门。如今幕僚里钱良功最受重用,但周毅与任邵英相识在先,感情自是不同。任邵英白里日歇了晌,被周毅吵醒了也不恼,笑问:“周副总兵晚来何故?” 周毅道:“心里烦,想同先生喝酒。” 任邵英奇道:“喝酒寻我作甚?我又喝不过你们当兵的,你寻君姑娘都比我强些。” 周毅没好气的道:“我正不爽快,你还调侃我!大半夜的去寻个寡妇喝酒,我明儿就得被郡主剁了。” 任邵英只得把周毅让进门内,拿出那个茶碗当酒碗道:“陪着你一醉方休。” 周毅撇嘴:“醉什么啊!桑葚酒,借点子酒香罢了。” 任邵英笑道:“明年就有烈酒了,今年才打了多少谷子?他们寻思着用红薯酿酒,我看悬!” 周毅叹道:“还是高粱酒带劲!” 任邵英端起坛子,把两个杯子都满上。周毅端起来一饮而尽,任邵英又替他续了杯,才道:“说说,怎么了?” 周毅便把徐景昌的决定如是这般说了一回,末了道:“心软倒没什么,叫兄弟们寒了心可不好。” 任邵英笑出声来:“就为这点子事?” 周毅恼了:“这点子事?” 任邵英道:“你也太沉不住气了,仪宾不是乾纲独断之人。有事他总得找人商议。” 周毅道:“他直接当着俘虏说了!” 任邵英笑着摇头:“说了又如何?不拘哪个,跳出来唱个黑脸驳回。仪宾得了仁善的名声,唱黑脸那个得了兄弟们的呼声,岂不两全其美?” 周毅怔了下。 任邵英接着道:“都说刘备哭来的天下,依我看他是个心狠的人,却是装装仁弱便可得了不少人心。仪宾可是真软,有什么不好么?若是仪宾要做帝王,咱们还愁上一愁;然他就是个仪宾,将来了不起一个国公,再了不起点儿兼掌工部兵部,最离谱也就封个驸马到头,有什么好担忧的?手起刀落的事儿就不该他干。本来人家就是国公家的小世子,就没按着杀伐决断养的。你要他心狠手辣,是不是难了点儿?” 周毅:“……” “所以说你沉不住气。”任邵英道,“仪宾的性子有些个缠绵,事成之后,只怕不会再领兵打仗。可天下盗匪四起,蒙古不时犯边,总有仗要打。我可说实话,你跟在仪宾后头,殿下未必记得你。独挡一面时,再毛毛躁躁的可就要吃亏了。” 周毅被一番话说的没了脾气,不高兴的道:“怪道郡主要设那劳什子知事,你们读书人惯会颠倒黑白。” 任邵英道:“郡主的目的不仅于此。” 周毅道:“郡主百八十个心眼子,我才懒的猜。我今夜不独为了仪宾的事,还有旁的。” “说出来,再让我颠倒颠倒黑白。” 周毅喝了口酒道:“我烦仪宾,也烦自己。咱们死了有小两千人。明明不觉得多难打,还死那么多。我心里知道打仗要死人,就是难受!尤其是被王参将他们砍了的,我知道要砍,不砍死的更多,但细论起来也没什么错。我年轻的时候,比他们还怂的时候都有。他们就那样死了。” 任邵英道:“你是想到了自己,倘或那会儿你怂了就要死。你害怕了,盼着世人都宽容些,在你忍不住腿软的时候放你一条生路,而非干净利落的取你性命。” 周毅瞪着任邵英:“能说人话吗?” 任邵英道:“我这是实话,忠言逆耳。” 周毅被堵的半死。 任邵英笑道:“罢了,多大点事。不高兴了我陪你喝酒,喝不醉正好助眠,蒙头睡一觉明儿就好了。仗都打胜了,能愁的过前头两夜?我知道你就是想寻人说说话排解排解。翠荣故娘没过门,你就只好找我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