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贤弟,别来无恙。” 晏子钦也起身拱手道:“希文兄,快请上座。” 半年多未见,二人说起应天一别后各自的境况,原来范仲淹刚过孝期便向朝廷上疏长达万字的《上执政书》,奏请革新吏治、裁剪冗员、安抚边军,现在正等着朝中批复,不过听说宰相王曾对他的见解分外赞赏,回京就职有望。 既然说到官职,便难免提起晏子钦辞官还乡一事,范仲淹劝慰道:“现下朝中波诡云谲,官家已经一十有八,理应亲政,可太后把持权柄不放,似贤弟这等由官家钦点的进士都算天子门生,不受太后信赖,与你同榜的榜眼韩琦现在也在扬州煎熬着,临川山明水秀,见之令人垒块顿消,贤弟在此韬光养晦,再等天子传召,亦无不可。” 晏子钦但笑不语,饮尽了杯中苦酒,道: “在临川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前些日子收了一个天资极高的徒弟,我瞧他的造化,倒比我更适合做官。” 范仲淹一愣,道:“不做官反而回家做教书先生,贤弟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晏子钦问道:“何人能同我一样‘没志气’?” 范仲淹道:“这也是机缘所致,也是与你同榜的进士,姓包名拯字希仁,泸州人士,放着建昌县知县不做,非要辞官回乡奉养双亲。可依我看,他才是地地道道的聪明人,现在的时局,顺着太后的都连连升迁,依附皇帝的都仕途蹭蹬,可太后终究是要还政的,到时清算起来,是个后党,倒不如暂且避避风头,回家尽孝,免得如愚兄一般,在官场上漂泊半生,落得个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下场。” 说罢,涕泪沾巾,又想起撒手人寰的先父慈母,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扫兴,破涕为笑道:“莫因我失了相见之喜,不如唤两个歌儿舞女进来助兴。” 话音才毕,已有两个艳妆女子走了进来,巧笑倩兮地问好,举袂敛裾,且歌且舞起来,唱的是本朝大臣钱惟演的玉楼春,“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配着此处的楼心垂杨、窗影明月,听着不远处抚河传来的隐约涛声,倒真是别有意趣。 范仲淹击节相和,唱到“昔时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时还簌簌流下方才未尽的泪水,倒是晏子钦不太自在,眼神心思都不在两个女子身上。 歌妓是何等乖觉,早看出这个年轻俊秀的小官人心不在焉,亲自捧了金盏凑到他身边,含情脉脉地劝酒,她们方才在门外偷听范、晏二人谈话,知道这个年纪轻些的竟是去年钦点的状元郎,心中都生出了倾慕之意。 似她们这般风月场上的女子,见惯了场面,再不甘嫁与粗鄙汉子了此一生,都希望能寻着一个潘安一般的郎君,如今正逢机会,更不肯放过眼前的晏子钦,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劝他饮酒,软语温言,眉目传情,只为了让他先饮下自己手中那杯。 谁知他只是自斟自饮,并不理会两个女子的争风吃醋,范仲淹见了,挥挥手让她们退下,道:“贤弟似乎心情不佳,还是庸脂俗粉不能入眼?” 晏子钦已有微醉之态,摇头道:“只是想起她们也是别人的女儿、姐妹,便没办法狠下心同她们调笑取乐。” 范仲淹笑道:“人各有命,她们有她们的命,咱们有咱们的命,我常想着她们侍奉客人,岂不和咱们侍奉朝廷一样,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为了些许浮名把一生的时光都抛掷了,转眼都是憔悴不堪的老人,萍水相逢,且怜且惜吧。” 却说明姝在家,左等右等不见人,未等入更前已问了三五回,春岫笑她,她索性把春岫赶走,自己在房里踱来踱去,胡思乱想。忽然想起今早晏子钦看自己的眼神,还把她的衣襟拉拢,于是对着镜子仔细端详,果然比去年长大多了,也难怪,只许他长高,不许她长成吗? 懒懒歪在椅子上,剪了两回灯花,许安终于扶着醉醺醺的晏子钦回来了,明姝把他搭进房里,扑面而来的除了酒气还有浓烈的脂粉味,心道不好,他肯定是和什么女子亲近过,不然哪里惹来一身浮艳的香味? 半倒在明姝肩头的晏子钦还不知道风雨将至,依旧如坠云里一般粘着娘子,他一旦醉了就变得和往日不同,看什么都笑呵呵的,在明姝身上蹭了蹭,死赖着叫娘子,把明姝叫的一身鸡皮疙瘩,想把他推到床上却甩也甩不开,真是一块牛皮糖。 明姝又想起在铜陵时,他喝醉后也是这种“么么哒”的表情,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身上的味道着实令人不舒服,看房中没有旁人,她红着脸解开他的外袍,一是要把沾在衣上的脂粉香赶走,二是想看看那双环结还在不在。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