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园丁登时怒了眼,举起烟杆子就要砸他,“小崽子!敢教训老子了!便是公主都没训过老子,轮得着你么!” “我这就去同干娘请示请示,”李庚年哈哈笑着就躲开了,两步跑进园中,“我让她老人家今晚上就来训训你!” 桂爷气得都忘了要说正事,待想起要追上去,李庚年早在园道上奔没了影,只好作罢,又点了烟往园口石狮子脚上磕了磕:“啧,次次来都没个正形儿……” 园中一道两边儿,齐政睡在靠南些,更向阳,镇南公主睡在靠北面儿,更清净。李庚年先顺路进了南园,一边将身上包和剑解下来随手放在当中的墓台上,随手扫落了上头的落花飞叶,笑道:“又是我,侯爷,你是不是都看烦了?哈哈哈。” 他大咧咧盘腿在墓台前头坐了,挠挠头劝道:“哎,我知道先瞧你是不合礼数,可你这儿每回都顺路么,我待会儿就去瞧干娘,啊。”他献宝似的从背囊里头拿出来一纸包,闻了闻,“瞧瞧,干娘喜欢吃的高丽鱼饼,这回高丽朝觐带来好些呢,皇上赏我的我全带来了,干娘能开心极了。” 说完他又从背囊里头压轴似的抽出更大的纸包:“蹡蹡!侯爷,你的最爱!唐周记红糖大饼子!哈哈哈哈哈哈!”没说完他就抱着大纸包笑倒在地上,解了纸包就拿出一个来啃下一口,含糊道:“啧,瞧瞧你,现下你也吃不成,本侍卫好心,就吃给你看看!” 印象中的此时,当有个少年急赤白脸坐在他跟前劈手夺过那饼子去咬,二人笑打作一团,而现今却只是他一人嬉笑着侧枕在一地的花叶里,大口嚼完了一整张饼子,絮絮叨叨地对着长眠的人,说着城北的孤儿善堂有好心人接济啦,粮仓文墨都给娃娃们备上啦,皇上他今年瞧上个温员外啦,温员外是温大人的宝贝儿子啦,温员外长得多俊多有学问啦,整个皇城司都迷上温员外啦,皇上都要为温员外辞殿啦,皇上还给温员外备了好大好大的聘礼啦…… “对,今年我还新认识个龚致远,是温员外的朋友,那小子可逗了!”李庚年一拍大腿坐起来笑,手在脸上比划比划,“他长得跟猴子似的,从前遇了个美人被温员外当做女鬼,现今才知道那女鬼是高丽公主哈哈哈还闹和亲呢……但他孝顺,哎,跟你一样儿,他娘走不动了也看不见,这亲我看着是和不成了……” “……我还认识了方知桐,那家伙也是温员外的朋友,他们读书人都忒贼,他就是作假画的桐叶生啊,厉害吧……啊,我还收了个徒弟,是个女娃娃叫云珠,被读书人教出来的小姑娘可了不得,我被她坑怕了都。啊啊,还有谭总督的儿子谭一秋——不对,谭总督沾染了贪污案子,官给罢了,他儿子现今还在考场里头,不知道能考出个什么花儿……” “……其实我还遇上个人,生意做得挺大,可有钱……嗐,罢了,不提他。”李庚年随意摆摆手,把手里纸包的饼子一个个成排摆在墓台上,放上瓷杯,斟上酒,“来,你喜欢的第一江山。哎,这名儿不好听,味道也不好,也就你这爱饼子的喜欢,啧。喝吧喝吧,往后啊……侯爷,我大约不能年年都来看你了……” “十日后我就启程去北疆啦。”他抖着手将一杯子酒在墓前滴落在地上,拾起袖子揩了把脸,吸鼻子笑,“我早跟你说过,我能做上监军的,你当年赌输了吧哈哈哈!我现下就是个监军了,同温家大公子一样,啧,我是不是很出息?” “……嘿,你在笑我罢?啧啧,你这人没意思。”李庚年有些泄气,拳头跟冰凉的松石墓碑碰了碰,像打在人肩头上,“人一辈子就该追追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若要都跟你似的,那都得成仙了,没意思。我就喜欢功名,我就喜欢金山银山良田美妾……算了,美妾还得养着,有点儿麻烦,良田就成……” 他给自己也斟了杯酒,一仰头喉结微动便干了,老辣的酒气从腔中漫开去,霎时灼得他全身都一阵刺热,好似化了胸中阵阵块垒,流散去,那些化不掉的坚石也仿若被麻痹了一瞬,叫他不禁一凛背脊呼出一声:“哗……从前没觉着,这酒还真挺带劲。” “——本侯爷的口味,还能有不好的?”耳边有人拍着桌板,口气笃定地挑眉斥他。 李庚年昏沉一晃头,睁开眼来,烈酒一瞬的灼热退散,此刻周遭除了无边春风,什么都没有。 他空洞望着墓碑上的刻字,沧然地一笑,痛道:“怎么就快五年了……” 这光阴,太快,快得叫人抓不住衣袂,拦不住片羽。 如烟的棉雨中,李庚年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