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爷低低地笑了一声,矮身钻进车厢,说:“这里里外外的人都盯着呢,我要是不送你回去,改天他们指不定会怎么欺负你。” 方伊池听得一愣一愣的:“欺负……就欺负了。”他在平安饭店工作了好几年,知道来的客人都是什么德行,反而担心起六爷来,“可要是外头传我俩的闲话,糟践的是您的名声。” 方伊池说得坦然,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家自个儿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换了旁人估计会一笑了之,临了还会夸他一句“识时务”,奈何贺六爷是什么人啊? 贺六爷心里头揣着事儿,最看不惯他糟践自己:“我的名声要你管?” “也是,您是什么样的人物?”方伊池惨白着脸笑笑,扭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委屈自是不必说,毕竟要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都不会去做这种事儿。 这行业摆明面上讲是服务生,实际上就是卖笑的舞男,人家客人要求表演什么,他们就得表演什么,碰上态度脾气不好的,赔笑自是不必说,还得被灌酒,完事儿了吐出胆汁都是常事,所以饭店里的服务生身体都不太好。 说白了就是吃青春饭,方伊池早就把这事儿看清了。 但是他要给妹妹治病,没别的工作比做服务生来钱更快了。 之前帮他敷脸的阿清也是,家里不仅有生病的老母,还有欠了一屁股债的老爹,要不是做服务生赚到点钱,胳膊早被讨债的人卸去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像贺六爷这样的人物,肯定是不能理解的。 贺六爷还真是不能理解。 贺六爷打算把方伊池体面地送回家,如此一来,半个北平的人心里都会有所计较,他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可刚刚在车里看见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回放,贺六爷越想越气,连带着脸色都阴沉了不少。 几年前不得已离开北平,他来不及安排,匆匆离去前忘了托人给方伊池寻个来钱快又不用卖笑的活计。倘若真的寻了,现下也不用独自生闷气。 其实也是贺六爷自个儿低估了当初在平安饭店的惊鸿一瞥。原本以为外出几年自己能把方伊池忘了,结果不仅没忘,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饭店找人。 这一找,可不就找了满肚子的火气? 方伊池哪里知道贺六爷心里的弯弯绕绕,就觉得六爷如传闻中一般好,就算看不上他这样的服务生,还是仗义援手,不仅赶跑了打人的客人,还愿意用自家的车送他回家撑场面。 果然应了那句话:要说这“正人君子”,如果贺家六爷都不算,那全天下也就没有人算了。 “正人君子”靠在椅背上皱眉沉思半晌,忽然道:“过来。” 方伊池唯恐惹贺六爷不高兴,上杆子凑过去,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招待客人,急切得有些可耻,脸就红了:“六爷……” 贺六爷却没看他的脸,而是盯着方伊池开衩极高的旗袍:“钱呢?” “什么钱?” “刚刚那个腌臜玩意儿给你的钱。”贺六爷不耐烦地将他拉到身前,撩起破破烂烂的风衣,手直接隔着单薄的旗袍罩到臀·瓣上去了。 方伊池千算万算,没算准贺六爷竟然在乎那五千块钱,一时恍惚,呆呆地瞪着眼睛,腰往后倾了那么一点,像是在躲,却又没真的躲。 贺六爷碰了一下就移开了手,眯着眼睛瞧他眼底泛起的水光,觉得可笑又可怜,到嘴边的挤对的话生生打住,想说几句逗人开心的笑话,又着实不会,只得抬手拿手背在方伊池勾了红胭脂的眼尾轻轻蹭了蹭。 那抹殷红色的痕迹像泼了水的墨,惨烈地氤氲开来,反倒让方伊池看上去更狼狈了。 但是方伊池极轻极轻地喘了一声,垂下眼帘,掩去了目光里的惊慌,强自镇定:“那……那钱是用来救命的。” 他以为贺六爷看不下去自己赚钱的法子,要把钱扔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