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猜,自己应该和尸体躺在一起。 她浑身没力气,气血大量流失。她不敢拔出腰腹上的剑,因一旦拔出、无法止血,伤口腐烂受到感染,她也许连现在都撑不过去。 沈青梧慢慢地撑着半边身,在尸体间挪动。她艰难地找到山壁,让自己倚靠着,可以视线清晰些——雾气总会散的。 不知道杨肃还活着吗? 进山的将士活着的人有几个? 无论如何,她完成自己的任务了——她为博容撤离争取了时间,她重创了敌军大将。她认识自己杀的那个将军,那是西狄军最难对付的一个将军。 她立了大功。 她只要等同僚们在雾退后进山找到自己,救自己就好了。 若是等不及,生死有命,她也没什么遗憾的。 -- 漆黑的天幕,在进入山地后,变得雾濛濛一片。 雾气更加浓,天地有些潮意。众人用绳索做标记,各自分头找人。因将军说,山里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那将军苦涩道:“沈将军他们很厉害,我们找了两日,都没遇到几个敌军,找到的……全是尸体。” 益州军的尸体,西狄军的尸体。 密密麻麻,堆积如山,出山后被焚烧。 入夜时分,天上簌簌飘雪。 益州军人吃惊,他们很少见到冬日的雪。 张行简这些人跟着他们,拄着拐杖,与他们分开寻人。张行简不只将长林派给他们,自己也跟来山中寻人。走着走着,他与他们失散,但他并不急—— 有绳索为标,雪落雾散,迷路的可能性已经降低很少了。 行在这片雪雾中,张行简微有恍神:这就是沈青梧从十六岁开始就生存的环境么? 雪落在他睫毛上,眼睫轻颤如蝶翼,袍袖飞扬如皱。 张行简开口唤:“沈将军—— “沈二娘子——” 他被雪呛得咳嗽,深吸口气,抬高的清朗声音在天地间流淌:“沈青梧——” -- 沈青梧浑浑噩噩,意识游离。 她突然听到一叠声的呼唤,有些月光清明的感觉,像她偶尔会做的梦。 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她费劲地睁开眼,失神的眼睛看到天上飞落的雪,雪雾后朦胧的人影。 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但她知道张行简在遥远的东京。他应该在繁华的街市间观灯,不会在益州苦寒之地。 她想,难道自己快死了,不然怎么会梦到他? 可笑。 连她这样的人,也会死前回光返照,梦到一个人。 -- 跌撞行走间,张行简听到一个方向传来模糊的敲击声。转过弯,踩过山石,张行简看到了那靠坐在石壁前、坐在尸体中的一脸麻木的女将军。 铠甲丢了,长发如蓬草,面上尽是血污,腹上插着一把剑。她用手敲石壁吸引他的注意,一双幽静的眼睛看着他。 他眸子微缩,大脑有短暂空白。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虚弱的模样。 他走过去,丢开拐杖,深吸口气平复气息。他蹲在她面前,伸手来探她的鼻息。 张行简客气:“沈将军,你……” 他失声,因他蹲下靠近时,她身子一晃,忽地倾前,拥住了他。他只来得及侧身,不让她腰腹上的那把剑刺得更深。 张行简听到沈青梧冷淡又解脱的声音: “怎么会是你来接我下地狱,你也死了吗? “不过也挺好。” 她喃喃如呓语,搂着他脖颈埋下头:“我早就想杀了你了。” 张行简笔直地跪着,任她晕倒在他怀中。 第29章 沈青梧总是要强行出现在张行简的世界中。 势如冰剑,碎金断玉。 她要在张行简心口刺一个无底洞,掀翻他所有的沉着、清醒、冷静。这个洞,要一日胜过一日,一年比一年裂缝大……总有一日,她要彻底摧毁他、瓦解他。 天龙二十三年冬日最后一天,无龙雪山中风雪交加这一漫长一夜,张行简跪于地、一动不动地任由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