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姜站住脚步,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春鸟携雏儿越过榕树巨大的冠顶, 柔软的新羽与落花一道轻柔地飘下,垂落她的肩头。风里浓烈的春华之香和令人作呕的血腥之味残酷融合。万物的梵意与男人的肆意共显于世。人在世上行走,真是一步一割裂啊。 纪姜抬手, 解下宋简的那件袍衫,覆于陈锦莲赤裸的身子上。 “你就算这样打死她,我的孩子也回不来了。” 她回过身,站在陈锦莲的身边望向阶上宋简。“宋简, 过错是我们的啊……” 纪姜声音凄怆。 宋简哑然。她的话没有说错啊,是他不肯彻底放下仇恨去拥抱她,是他把她丢在陆庄, 也是他,甚至扬言待她产子之后就要了结他的性命。也是他, 明知自己的妹妹对她仇恨滔天的,却还是晚来了一步。 “纪姜, 是我的过错。你信我啊,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会再有了……” 女人含泪,“也许……我这样的人, 真的不配与你有一个孩子。” 说着,她再也没有看宋简,转身往院中角门行去。 “纪姜,你去什么地方!” 纪姜没有回头,人往门外一转就不见了身影,只剩春裳的一角的,拂过门框,继而也消失不见了。 天光黯淡下来,陈锦莲口中堵的帕子终于被一阵嗽喘咳了出来。 她浑身颤抖着望向陆以芳和陈锦莲,孱弱地喘息道:“小姐……夫人,救救我的命,救救我的命啊……” 宋意然紧紧地闭着眼睛,她不敢看宋简,也不敢看陈锦莲。 她原本以为,当自己用一生的清白和幸福,换回兄长的一双腿之后,无论她做什么,宋简都会撑着她。直到宋简要将陈锦莲打死,并要自己亲眼看着陈锦莲死,她才终于感到恐惧和胆怯。 宋意然无法回应陈锦莲。 陆以芳的背脊上却被一阵黏腻的汗水润湿了。 至始至终,那个原本卑微的女人都没有侧头看过她一眼。比起怨怼,更可怕的是漠视。谋划,猜度人心,利用痴傻的人,甚至利用宋意然的恨,以及宋简的亲情,她这可“玲珑”的心,无论如何也该值得她的眼泪和愤怒吧。 然而没有。 也是,公主对待一个奴婢,要么杀,要么赦,而在纪姜眼中,她陆以芳似乎连一个奴婢都不是。对于陈锦莲,她都肯舍出怜悯,却全然漠视了她。 而因她的漠视,宋简问责她的意思,也一道沉入眼前那汪寂寞幽深的水里。 陆以芳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意义何在呢。宋府几年,夫妻几年,她究竟是谁啊。 “夫人……您求求爷,奴婢……奴婢错了……奴婢愿受杖责,只求爷奴婢留条贱命,奴婢以后一定好好侍奉临川公主,奴婢……” 人之所求,真的全然不一样的。 人的命数也全然不同,当年青州府衙前,即使怀着滔天的仇恨,宋简也没有杀纪姜,然而,今日在陆庄,陈锦莲这个人女人,却连宋简一分一毫的怜惜都得不到。 陆以芳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沿着石阶走上去,静静地行到宋简身旁。她屈膝跪下来,弯腰将身子深深地伏下去。“爷,您给她一个痛快吧。” 宋简目光定在幽花满地的门口。 她与纪姜之间,原本就有很多不为人识的默契,以至于她不需过多的说什么,他也能感受到纪姜刻意的疏离。宋简平生第一回 在女人身上感受到无解的惶恐。若她是宋意然,陆以芳之流,也许罪人的性命刻意弥补她的仇恨。 可是,她是纪姜啊,她是那颗孤独耀眼的明珠。她的爱和恨上,都蒙着一层隐忍的膜。那是她的气度,那也是消磨她的风和沙。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