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他觉得不对——他不过一个戴罪立功的民伕,对坐几个,一望可知身份都不比王谧差——若是王谧假建德王之名,来挑自己的错处,可如何是好?但转念,他又打消了这个想法:要弄死自己,有的是法子,无论是秣陵的大牢中,还是市口枷号示众的时候,暗算他杨寄,就跟捏死蚂蚁似的——犯不着花这么大心思送到石头城来。 果然几个人对视一眼,笑道:“所幸今日没有跟你赌钱,否则,腰囊里一文铜板都留不下来。杨寄的赌技确实惊人。” 杨寄苦笑道:“不赌了。上回输得差点去死,好容易老天爷垂怜,让我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再赌,再输了怎么办?” 王谧道:“赌樗蒱是赌,赌人生也是赌。你真个一回都不想赌了?” 这话说得深奥,杨寄半日没有明白过来,最后还是决定打个太极拳糊弄过去,因而笑道:“逼到不能不抉择的时候,再说吧。” 王谧也没有强他回答,点点头说:“好得很。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我带你好好看一看这座石头城。” 民伕修城墙,是非常辛苦的。为了保证墙的牢固,石材都是从别郡取来的大青条石,石头之间,调和糯米浆、鸡蛋清和澄细的泥作为粘着剂。粘合条石之后,敌人攻城的抛车用几百斤的大石头,打得碎青石,都打不碎胶合的部分。天气越来越热,无论是在山地间搬运石块的,还是在火炉边调和胶泥的民伕都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也有受不了辛苦一病不起的。唯有杨寄,虽然也时不时动动体力,但只要觉得累得不行了,就可以停下来休息,吃喝还另有小灶——只要他晚上肯陪几位玩樗蒱,白日里,简直就是放野马。 一忙忙到端午,石头城的修缮已经完成,王谧和他的几名朋友一起检视了各处城砖、城墙、雉堞、女墙,又好好查验了城内摆放粮秣的暗仓,特特呼杨寄去瞧:“这里才是石头城的薄弱处,军士们再勇猛,再齐心,真正肚子饿到三天往上,意志力就要大打折扣;七天吃不饱,就全无战斗力,只有等死或等投降的份儿。所以,守住粮仓,或劫夺敌人的粮仓,是不下于攻城略地的谋划。” 杨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王谧最后拍拍他的肩说:“秋草黄时,等候再见。” 杨寄眨巴着眼睛,心道:你办完差使,不是随时可以回秣陵继续当你的功曹么?和我再见个什么鬼? 但是,王谧并没有回去。 而杨寄以这小半年舒服之极的劳役,赎清了自己“强_奸”沈沅的罪过,回到家乡秣陵。半年的时光,足以让很多事情变化,比如建德王仿佛已经忘记了曾经想娶沈沅做小妾这码事,再也没有来问询过;又比如沈家继续接纳着杨寄,但其间关系又显得格外微妙起来。 他看到沈沅的肚子时,几乎眼泪都要落了下来:肚皮圆滚滚的,胸脯也变得涨涨的,让她走路的时候,不得不挺着腰,扶着肚子,还鸭子似的撇开腿。可是她还是那么美,粉嫩的脸,带着些母性的光芒,圆圆的眼睛格外明亮,眼角略长了几颗小斑点,倒平添了几分娇俏。 “阿圆。”杨寄近乎带着些赧然,盯着她上下端详不够,“几月生?” “九月初。”沈鲁氏说。 “好。”杨寄兴致勃勃,“我在家陪你。” 沈以良却隔开他,岔开话说:“你也累了,也晒黑了,先回房好好睡睡吧。” 杨寄道:“师傅。你看,阿圆都要生了,我们俩的事要不要也办了?给阿圆名分,也是给孩子名分。” 沈以良的脸黑了下来,一看就是一肚子的不情愿:这小子骗占了女儿的身子,虽说算是帮解了燃眉之急,可是,他这一文钱聘礼都拿不出来、一间房屋都没有的赌徒,娶走自己最最心爱的小女儿,怎么着都为女儿感觉不值。 杨寄不是笨人,沈以良的沉默他心里清楚,沈沅无奈的目光更是叫他心疼。这是水磨工夫,要慢慢地下。他不言声,每日里劈柴杀猪,做事非常勤快,指望着打动这“准老丈人”的心。 终于有一天,“准老丈人”松了些口。他直直地盯着正在游刃有余剖解猪肉的杨寄,不自觉地咳嗽了两声。杨寄笑嘻嘻抬头叫了声“师傅”,指了指一摊猪肉:“上回二兄给我讲了庖丁解牛的故事,我琢磨着有些意思,平素也格外注意着,果然不怎么费刃口。师傅给指点指点,还有哪里要注意?” 沈以良随意看了看猪肉,倒暗叹了一声这小子确实学得快,聪明伶俐,心里那话要出口,又出不了口,纠结犹豫了半晌工夫,才说:“阿圆的肚子,是不能再等了。你们既然有意,我也就成全你们吧。” 杨寄一阵狂喜,未及说话,沈以良伸手虚按,示意他稍安勿躁,停了停又说:“但是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