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跨在门槛上的瘦猴听闻他一语道破自己来历,便抬眼盯了掌柜的片刻,僵尸似的笑了一下,比划了一个大拇指道:“掌柜的不愧是生意人,招子亮,有眼力劲儿,懂事。” 周翡小声问道:“‘白孔方’又是什么玩意?” 谢允道:“就是纸钱——原来有大户人家出殡发丧讲排场,怕家里孝子贤孙不够,请一帮人专门跟着哭灵操办,现在没那么多生意,做起吃拿卡要的买卖了。没事,开店迎客,应付地痞流氓是常事。” 他话音没落,便只见店小二捧着个小钱袋上前,战战兢兢地递给那几个哭丧的。 掌柜点头哈腰地说道:“区区茶钱,不成敬意,诸位兄弟进来歇个脚,垫一垫肚子好不好?” 大约是钱给够了,那瘦猴垫了垫手中的钱袋子,神色也缓和了不少,点头笑道:“不必,不早了,不耽误你生意,走——” 他一声令下,一大帮“孝子贤孙”拿起送出殡的唢呐铜锣,一个个唱念坐打俱佳地走了,落下一地纸钱。店小二见他们转身,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叫掌柜的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骂道:“看什么看,还不扫地去!” 之后他又很快堆出一脸笑容可掬,挨个给店里的客人赔不是。 倘有那好说话的,抱怨一声就算了,也有不好说话的,须得掌柜再三作揖,吉利话说尽,嘴皮磨破一层才行。 周翡从楼上看,觉得他那胖胖的背影很像集市上卖的“磕头不倒翁”,忍不住恻然,感觉开店这行当,她这辈子是做不了的。 她曾经感觉迈过了洗墨江就是天高地阔,没什么能难住她,如今才知道,以她这一点微末的资质,大约也就够给人看门护院的,不要说大事业,“小事业”也是一团乱。周翡捏了一块谢允买的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好大一块,半天才能尝出一点发苦的甜味,她心想:“这次回去,不好好闭关练个三五年,我就不随便出来丢人现眼了。” 就在这时,客栈外面突然传来几声惨叫,唢呐和铜锣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客栈一静,门口扫地的店小二睁大眼睛。 周翡自二楼木窗往外张望,只见两匹快马气势汹汹地跑过长街,马上的人头戴斗笠,看不清脸孔,直接从白孔方那帮人中间闯了过去,骑马的人手拿长鞭,两下掀翻了一大帮吹拉弹唱的孝子贤孙,只见那鞭子上生了倒刺,粘上血肉就能撕下一层人皮。 那两人转眼冲到了三春客栈门前,见那店小二傻乎乎地拎着扫帚不知躲闪,沾着碎肉末的鞭子劈头不由分说,便向他抽了过去。 眼看店小二一颗脑袋要变成个烂西瓜,自二楼突然落下两根木筷,一根打偏了鞭梢,一根正戳在那持鞭人手腕上。 那骑马的人长鞭登时脱手,险恶的倒刺跟倒霉的店小二擦肩而过,差点头面不保的店小二“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哆嗦成一片树叶。 骑马的人一把摘下头上斗笠,恶狠狠地瞪向二楼木窗——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第46章 青龙 周翡不躲不闪地回视着那青年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把糖块嚼了。 马上那青年模样可谓是眉清目秀,只是眉目过分修长了些,眉梢收成细细的一线,几乎扫入鬓角,看着十分阴柔,他下巴微尖,薄嘴唇,加上一双好似带了毒的眼,看谁都像是跟人家有杀父夺妻之恨,是典型的“天庭不饱满、地阁不方圆”,仿佛照着民间相书上“刻薄寡恩”的那一页长的。 那青年人嚣张地喝骂道:“哪来的狗拿耗子?” 周翡本想回一句“我当是何方妖孽,原来耗子也能成精”,结果话涌到嘴边,没说出来——谢允那厮不知道买的什么破糖,把她的牙粘住了。 周翡刚刚路见不平、拔了筷子,实在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去抠,只好颇为隐晦地瞪了谢允一眼,高深莫测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