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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筛选出来的铁打的“鲁系”,自己最好不要拂面子。不过他实在走不动,两个兵卒把他拖上马车。马车是挺舒服的,到处是软垫,可惜塞得太满,李在德想伸个懒腰都不行,而且特别闷,喘不上气,李在德更加想吐。

    李在德在沉闷的马车里想念辽东天地间的广漠风雪,想念旭阳的长调,想念……邬双樨。他好像出幻觉了,他看见邬双樨一刀劈开马车,威风凛凛站在马车的车厢上,对他伸出手:“走吧?”

    车夫粗粝的一嗓子把李在德生生拽回现实:“李巡检,到了。”

    李在德长长地,抽口气,吐出来。

    晚宴很丰盛,主宾面呈菜色李在德,坐陪面无血色弗拉维尔。陈佥事风趣幽默,李在德和弗拉维尔相顾无言。

    李在德对弗拉维尔倒不惊奇,北京五颜六色的番佬多了去了,他师父王徵的好伙伴们都是泰西传教士,李在德很明白这帮人,对于弗拉维尔能在官场酒桌上混到坐陪也十分钦佩。陈佥事很会劝酒,李在德吐得腹内空空一下船什么都没吃,一看酒盅心想死就死吧,仰头就喝了。雷欧第一次经历中华人的酒桌,站在弗拉维尔身后特别懵。陈佥事好像在念祝酒词又好像不是,为什么陈佥事异常热衷挨个逼迫每个人喝酒。弗拉维尔十分沉得住气,陈佥事劝他酒,雷欧在他身后轻轻一扯他衣服,突然发现他的制服外套也汗透了。

    弗拉维尔知道雷欧想说什么。小鹿大夫不让喝酒。酒会加快行血,于伤口十分不利。可是现在顾不上这个,弗拉维尔一口干了酒,对陈佥事露齿微笑。

    熬到酒桌将近散掉,陈佥事喝得尽兴,表示一定要将葡国的一片赤诚之心如实上报,一转头看见弗拉维尔一张雪白的脸大晚上的飘在半空中,吓得酒醒,终于同意放弗拉维尔回去。弗拉维尔眼前花得什么都看不见,若无其事撑着雷欧往外走,随便上了一辆来卸货的敞篷大马车。这种马车敞亮透气,弗拉维尔往下一躺,一句话说不出来。雷欧大叫车夫:“回葡萄牙教官队营地!快点!”

    小鹿大夫心急如焚,面对伤员又得保持镇静。他刚给一个伤兵换药,许珩跑进来:“小鹿大夫,索教官回来了。”

    小鹿大夫飞奔到营地门口,看见教官们正在往马车下面抬弗拉维尔。小鹿大夫跑上前,一下嗅到酒味,急得跺脚:“他喝酒了?喝了多少?”

    雷欧跟着下车,小心翼翼:“不……太多。”

    弗拉维尔被抬着,睁开眼,艰难地对小鹿大夫一笑:“不要生气,我没办法。”

    小鹿大夫跟着担架跑:“我现在不生气,等你好了再说!”

    回房间小鹿大夫扒弗拉维尔的衣服,一扒更气愤:“他胸前捆的是什么?谁给他捆的!”

    雷欧使劲拍脑门:“弗拉维尔不得不去见莱州府长官,他怕伤口崩开了你会生气。”

    小鹿大夫眼睛都红了:“他没死真是谢天谢地!”

    百忙之中一个教官塞给雷欧一个黑色牛皮背包:“刚才那个车夫说弗拉维尔落在车上的。”

    雷欧糊里糊涂想弗拉维尔好像没这么个背包他又不是医生。小鹿大夫命令雷欧去跟许珩要干净裹帘,雷欧随手把背包往桌子上一放,立刻跑走。

    弗拉维尔不知是昏了还是睡了,小鹿大夫隔着空气冲他玩命抡拳头。

    把弗拉维尔收拾利索,已经是半夜。小鹿大夫趴在弗拉维尔床边看着他。弗拉维尔嘟囔着要水,小鹿大夫气鼓鼓去倒水:“欠你的。”

    桌上赫然一只黑色牛皮背包。搭扣损坏,塞得又太满,里面的东西扑出来一多半。小鹿大夫用烛台一照,全身瞬间僵住。他似乎看到什么,又不敢确认。蜡烛光不够明亮,黑夜中只有那么一小团,那一瞬间他看见半明半暗的一小半图画。他有点抖,用手指悄悄点在纸张上,轻轻把浸泡在黑暗中的图缓缓抽出。小鹿大夫兴奋地心跳如擂,剧烈地手都开始跟着发颤。他隐约觉得自己在接近梦想,长久的渴求几乎可以成为现实——

    那是一幅及其精美,惟妙惟肖的人体的图。没有皮肤,只有骨骼和肌肉。

    小鹿大夫拿着图差点昏倒,饶是行医数年,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写实画作冲击得后退一步。他扶着桌子,将线图小心翼翼凑近烛台。骨骼,肌肉,栩栩如生的解剖图被精致的一笔一笔用心描绘出来。小鹿大夫去掏牛皮背包,又翻出几张画作,是内脏,胸腔,腹腔的内脏,人身体里的内脏。比《存真图》更加精确细致。

    小鹿大夫全身战栗,他简直像窥见天机。泰西文字他看不懂,他看得懂图画,看得懂绘图者对于真理疯狂的追求。

    这是谁画的?又是怎么到这里的,到他手里的……冥冥中的天意令小鹿大夫悚然。

    弗拉维尔昏沉沉醒来:“你在看什么?”

    小鹿大夫表情失控,把那几张纸塞给弗拉维尔:“你看看,这是谁画的?”

    弗拉维尔一看那些西班牙文就明白了。他嘶哑着嗓音低声道:“一本医学书,《人体构造》上的。作者叫维萨里,曾经当过西班牙宫廷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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