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冲了回来。郎俊侠在雪中仍勉力站起,用了几下力,始终未能直起身。 段岭看见了郎俊侠胸膛前的长刀,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郎俊侠却狠狠地推开他。 “不要……看。”郎俊侠口中溢出鲜血,一个踉跄,勉强站直,拔出胸前的长刀,咳出一口血,朝后仰倒。 段岭冲来,郎俊侠倒下,摔在段岭的怀里。 狂风吹了起来,卷着飞扬的雪,铺天盖地。 风雪之中,段岭跪在一片茫茫的雪原上,雪花飘扬,郎俊侠躺在段岭的怀中,艰难地抬起手,发着抖,摸了摸他的脸。 “郎俊侠……”段岭哽咽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郎俊侠的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 仿佛回到多年前,上京那个温柔的夜,他一样躺在雪地里,小时候的段岭艰难地抱着他,把他拖回房中去。 “因为……我……” “想看看……你……以后……会……不会是……一个……很好的……” “小……皇……” “……帝。” 武独的大军找到他们之时,郎俊侠躺在段岭的怀中,一手摊在雪地中,只有四根手指。段岭哭得不住抽搐,紧紧抱住了他。 他们的身上落满了积雪,雪细细密密地下着,覆盖死去的人也覆盖活着的人,绵延万里,亘古如一。 十二年前,另一个人在此处跃下山崖,携着飞雪驰向新生。十二年里花开花谢,春去春来,温柔的时光早已将一切都掩盖,轻轻一抹,便了无痕迹。 段岭哭得死去活来,他的眼泪滴在雪中,已凝结成冰,他拉着郎俊侠的手,摇晃他,仿佛他那缺了手指的手掌,还会抓住他的手。 如同时光凝固在那年上京的黄昏,他牵着他的手,带他去名堂上学,他总想挣脱,头也不回地逃回家去。 靖武五年冬,将军岭下陈军经三日三夜血战,将元人驱离玉璧关以北三百里。 靖武六年六月,布儿赤金拔都呈降书,元人退出长城,迁往回鹘以西。 辽、陈重划疆域,玉璧关以东,连河北郡尽归于陈,辽国收复上京以北,鲜卑山地域四百里。 靖武六年七月,陈太子李若于河北郡重新布防后,班师回朝,自此,辽、陈二分天下,元人退居塞西北,订百年之约,不再逾疆界一步。 七月初七。 天际银河如带,段岭归朝当夜,讲述了将军岭下一战经过,而郎俊侠之死,他并未提及。 已经死去的人,是不能再死的;他也逐渐明白到李衍秋想教给他的一些事。 若后来,不是郎俊侠再出现,他便不能再活着回到江州。 生生死死,譬若一场浮生大梦;起起落落,如同沧海沉浮。 “天佑我大陈太子。”李衍秋听完后举杯。 群臣喧哗,随之举杯,觥筹交错,每一个杯里,都倒映着天际的万点繁星。 乐声渐消,段岭抽身离席,穿过回廊,来到御花园重建的白虎阁中。归朝后,他仍记得当初在白虎星君前许下的心愿,将白虎雕塑请到宫中,重镶了碧玉双目。它注视着人间的喜怒哀乐,也注视着大陈的兴衰更替。 正在他走进白虎阁时,背后乐声突然响起,那缕乐曲似有还无,在花园内萦绕。 段岭沉吟片刻,走进白虎阁中。 白虎星君两侧,摆放着一把青锋剑,一把白虹剑。 段岭从兵器架上取下青锋剑,看见剑鞘中有一角纸张,便小心地将它取出来,展平,借着阁中的灯火,看见郎俊侠写下的字。 段岭: 此信写于七月初七你回江州之日,这一次我知道你将回来,且不会再走了,是以将一些话,写在此处交予你。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见信时,我已远在他方,望你展信莫悲。古人有言“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又有“浮生如梦,为欢几何”一说,可见世间总是聚少离多,不得强求。 那年我与你娘小婉匆匆数面,结下不解之缘,我本抱着复仇之心前来,从匈奴王麾下救出小婉,小婉为谢我救命之恩,亦一而再,再而三劝说李渐鸿,饶我性命。乃至离开北疆,护送她回往段家时,她曾打趣我,若生儿,则拜我为师;若生女,则嫁我为妻。 我身负灭族之仇,又是叛师之人,何以授徒成家?想不到那时她已怀有身孕,一语成谶。 我不过是终日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