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发热,但仍然点点头。 “陈大哥请说。” “我妻有舅姑兄长照拂,又有郎君友爱邻里,我是不必挂牵的。 “这些日子,她细心照顾我,憔悴许多,只希望她早早忘了我这恶言恶语的无用之人。 “只是三郎年幼,若将来品行不端,盼郎君能直言斧正。”他恳切地说道,“莫令他似他父亲这般好高骛远,终究庸碌无为。” 她觉得嗓子眼里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答应你,但陈大哥素有学识,怎么称得上庸碌无为呢?” 他缓慢地眨了一眨眼,摇了摇头。 “我年少时,曾立志报效国家,匡正纲纪,年长后只想功名富贵,荫妻封子,功名既不成,又羞于出外做事,不曾种过一粒米,织过一尺布,亦不曾有半分益处于友朋亲邻。 “而今回首,这一生一事无成。” 一身泥土,发髻凌乱的陈定坐在那里,似乎在回忆自己这辈子的许多事,脸上有悔恨,亦有愧疚,但最后还是长叹一声,重新看向了她。 “陈定愧对先人,求郎君将我下葬时,以发覆面,黄泉路上,我亦铭感五内。 “还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模糊得就快要听不清,但那两只眼睛离开了她的面孔,定定的看向东方。 她不得不凑到他的耳边,听他最后的叹息和哀求。 “求郎君……令我头颅向东……离雒阳……再近一些……” 第31章 陈定死了。 如果是在雒阳城,他大概会被埋在京郊的父母身侧,年年岁岁,得享子孙祭祀。 然而在潼关脚下,所有人都疲惫至极,没有力气去为他送别,甚至也没有力气为他多流几滴眼泪。 在这条通往长安的漫长道路上,死亡已经频繁得令人感到麻木了。 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失去亲人、知交、故旧,其中有的人死得略有一点体面,得以穿着衣服,裹着席子下葬; 还有些人没那么体面,撂在林间的浅坑里,只有孤儿寡母为他洒一捧土,但也还算过得去; 再差一档的,衣服也会被人剥了去,尸骨也会随意丢弃在路边或是水里,看那赤条条的,被鱼儿或是野兽咬坏的模样,有人会觉得心酸,但也有人觉得眼馋极了; 因此即使这样的归宿也算不得是最为悲惨的,还有些人连尸骨也没有,悄悄便消失了,不知进了谁的肚腹里,至少能让那人今夜得一个饱足。 因此能如陈定这般,不仅穿着衣服,裹了席子下葬,亲戚们甚至能凑出一段麻布给蕃氏和三郎,为他披麻戴孝,落在许多人眼中,简直羡煞人也。 林间雾气氤氲中,有人唱起了哀歌,很快便有人跟着唱和。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路过的百姓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有些驻足看了一会儿,甚至还有人跟着低低的唱和。 但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一瞥,继续背着包裹,一步步走自己的路去。 这样体面的葬礼,谁不夸他好命呢? 阳光渐渐升了起来,雾气开始散去。 蕃氏最后看了一眼丈夫的坟墓,她那张憔悴而苍白的面容上带着谁也看不懂的神情。 “我们走吧,”她说,“该上路了。” 过了潼关,离长安就近了。 傍晚安营扎寨时,一直在押运官府物资队伍中的张缗抽空跑回来一趟,问了大家一个十分重要,但谁也没想过的问题。 “算来路上大约再得十几天,便至长安了。”他如此开了场,“诸位可曾想过,当选何处落脚?”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住在咸鱼斜对门,之前在十常侍之乱时差点被盗匪打劫的一位街坊开了口,“董相国将我等迁来,难道不是早有安排?” 于是张缗那张因为路途颠簸也瘦了一圈儿,但仍然显得十分珠圆玉润的脸就皱成了十八个褶的名牌包子。 “相国他……”他斟酌了一下,“他可能……可能日理万机……他……” 大家仍然有点发愣的盯着张缗看,终于李二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雒阳百万之众,皆被他迁至长安,他竟毫无谋算不成?” 小心谨慎的张属吏从来不回答这么危险的问题,但他用那张包子脸对着李二,无言地点了点头,大家顷刻便明白了。 “那公卿们又居于何处?” “贵人们自然有所安排,我等怎能与其相提并论呢?” “若当真如此,我等岂不是要流落街头?”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