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统怎能不怒,怎能不悲。 少年踮起脚,摸摸曾统脑袋:“不难过,不难过啊。” 曾统想试图笑一笑,嘴角扯了半天,也没能弯起来。 十四岁的青霓将他拉进房里,直接问:“你有什么想法?”又谨慎地让他离柱子、墙壁、桌角、宝剑这些东西八百米远,“你不会想要殉国吧?” 曾统沉默着摇头,眼中光芒暗淡。 十四岁青霓往他这边靠来,捧起他的手,往伤口一捏。 “嘶——” 热血从缝里流出,岩浆在掌心沸腾,疼得曾统心中那些情绪忽然后撤,留出一片清明。 他默默缩回手,幽怨盯着少年看。 对方却理直气壮:“别难过,现在还不是什么难过时候,皇帝被侮辱怎么了,民间不知多少百姓被金贼侮辱,那俩皇帝至少有宴席开,有酒肉吃呢。现在要思考的是……宋金两国交战,发生牵羊礼这种事情很打击士气,我们要怎么防备士气下降?” 曾统看向窗外,落日沉入地表一半,黑夜急剧降临,一股压抑笼罩天地,笼罩己身。 他看了很久落日。 他想要像少年那般潇洒,只顾着眼前,脑子却又实在没办法动起来,疼痛过后,那些屈辱如同污垢复回,堆在脑海里,填塞所有空隙。 再回头,曾统发现少年竟然头一歪,在桌椅上打起盹来? 曾统错愕。 脑子迟钝地开始思考,曾统想了想,把人搬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坐在桌前,心中影像一下子是帝国受辱,一下子又跳到那一句“皇帝被侮辱怎么了,民间不知多少百姓被金贼侮辱”,茶水喝下去一壶又一壶,睡意怎么也没来,睁着眼睛到天亮。 然后他把十四岁的青霓摇醒,大声说:“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十四岁的青霓抱着被子,睡眼惺忪:“嗯嗯。” 曾统:“其一,就是主辱臣死,写一篇锦绣文章,痛骂金国畜生行径,然后一头撞死,留下千古美名,兴许还能以热血激励国民。” “嗯嗯。” “其二,忍下屈辱,安抚国内百姓,以待来日直捣黄龙,以金贼性命雪耻。” “嗯嗯。” “如果我在金贼太庙前,我会选前者,但我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当含辱忍垢,留有用之身,以待来日。” 对于有心气的文人而言,那是当真敢拔剑自刎,随国而去。曾统捏紧拳头,伤口崩裂,小股小股血液从拳头缝里流出,他对着十四岁的青霓作揖:“昨夜,亏得官人当头棒喝,将统喝醒。” “嗯嗯。” 曾统看着眼前人脑袋一点一点,失笑:“去睡吧。给我留半张床。” 十四岁的青霓倒头就睡,抱着被子滚进床里面,曾统褪去外衣与鞋袜,侧身自盖一被,下午醒来后,迷迷蒙蒙一看,床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字条—— 看你那么难过,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有第三种办法,你留在这里,我去牵羊礼上大闹一场。 他当时居然有在认真听?不是在睡觉? 他要去大闹金国宗庙? 他不要命啦! 石火电光中,曾统手脚冰凉。 * 大片槐叶在风中落下,被马蹄踏踩,马飒如流星,跨过一山又一山,白日从沈州出发,黄昏就到了会宁府。 “没想到我还会回来。” 十四岁的青霓嫌弃地看一眼那城门。 本来他和曾统在吴乞买驾崩第二天,很快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会宁府,以免被卷进是非中,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人走到沈州,因为牵羊礼又得巴巴赶回来。 先数一数装备…… 棺材,在。 钓鱼竿,在。 匕首……哦,匕首之前扔作案现场了,没关系,再兑换一把,一样削铁如泥。 少年蹲在屋顶上,单手托腮,陷入沉思。 虽然纸条上说得那么豪迈,但他其实一点行动计划都没有。 要做什么才算是大闹一场呢? 就在十四岁的青霓小声嘀嘀咕咕,试图梳理出一个行动计划的时候,一个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气急败坏:“那小孩,你怎么随便上人屋顶!” 熊孩子半点不脸红,笑嘻嘻挥手:“借用一下,借用一下。这就走。”他往旁边一翻,灵活地跳到另外一家人房上,踩着屋顶就跑,将瓦片踩得啪啪响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