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到底想什么,汪海实在不懂,他也不想那么多。 他一路撑了伞从门内来,出了大门便瞧见雨里台阶下站着一名锦衣蓝袍的少年郎,瞧着顶多十六七,身材颀长,面容俊秀,透着一股书生气的文雅。 不过此时此刻,因着家中出巨变,原本的少年郎多少有几分难掩的仓皇。 这便是往日济南府人人都要称道一句的周兼了。 见汪海出来,周兼紧握着的双手终于渐渐松开了。 汪海是一个人出来的,他要等的却是宋元启。 “汪管家,宋伯父呢?” 汪海不好把话说绝了,踌躇一阵才道:“周公子,我们家老爷这时候已经睡了,太晚了,明日您再来吧。” “我父亲便要被押解入京,如何能等到明日?!”嘴唇紧抿起来,成一条冷硬的弧度,他年轻还不厚实的身子像是挺拔的竹竿一样站在雨里,脊背僵硬,“宋伯父当真不肯出来吗?” 只要…… 只要宋元启肯出来说话,暂时不把周博送去京中,能活动的地方还有不少,更有挽救的机会。 周兼对自己的父亲太了解了,他绝非那等贪墨钱财的小人。 此事必有内情,绝非仅仅是他父亲贪墨那般简单。 但是周兼没有时间再查了…… 汪海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他苦心劝道:“咱们大人真睡了……周公子,您还是去吧。” “劳烦管家再为周某通传一声。” 周兼固执,任由雨水从他两颊落下,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不得已,汪海又去传了一声,宋元启还是不见,回来照样回给周兼,周兼许久没说话。 “周公子,我们家大人真的不见你……”汪海还是想把周兼给劝回去,“您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在这里耽搁了时辰也没有用,万一还有别的办法呢?” 别的办法? 不,别无他法了。 周兼太清楚。 他手指指甲都要陷入掌心之中,脑海之中近乎一片天人交战。 而后,周兼渐渐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他看向了汪海,只将那沾满了雨水的袍子一掀,水珠甩开成了一道帘幕,遮了所有的少年屈辱与昔年意气。 汪海觉得,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记性虽越来越不好,可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周兼,跪在了台阶下头。 宋元启,见还是不见? 风雨大作的夜里,风裹着雨和叶,敲着宋仪的窗。 梦里半分也不安稳,宋仪一下起了身,抬手一摸额头时,便是满手冷汗。 周遭只有风声,雨声。 “姑娘?” 外头小床上躺着的雪竹浅眠,听见里面有响动,问了一声。 宋仪从榻上下来,坐到香案边去,两手十指指尖碰在一起,都是凉意。 此刻天也快亮了,她干脆从红木雕漆香盒之中取出了一枚长春永寿花纹的花范,将调配好的香末倒入其中,将花范往香盘里倒扣,便有一枚长春永寿纹样的香篆落在香盘之中了。 做这一切的时候,宋仪的手渐渐稳了起来,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清浅的玉兰香伴着宋仪点燃香篆的一头而渐渐漫散开去,宋仪微微闭了闭眼,回想起梦中的情形,着实有些不明白。 梦里的宋仪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她从书格的夹层里取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在上面添了一笔,接着合上了东西,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约莫过了很久,这东西才被她的手给递了出去。 接这一本东西的手,透着一种玉色的莹润,甚至不食人间烟火气,腕上一挂佛珠,更为之平添几分风采。 …… 只是,从头到尾,宋仪都没看见自己的脸,更没看见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她心里的不安开始渐渐扩大,只是闻着香篆燃烧传出开的香味,这样的感觉渐渐就消失了,或者说麻木了。 “昨夜可发生了什么事?” “这……”雪竹为难了一瞬,也知道这件事终极还是瞒不过宋仪,索性道,“昨夜周公子来了,在大门外头,不过老爷没见,奴婢听说周公子还问起您,也想见您,不过没见到。还有……听说……听说……” “还听说什么?” 宋仪皱了眉,只觉得这件事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 雪竹抿唇道:“奴婢听说,周公子都跪……” “啪……” 宋仪只听了一个字,便抖了一下,失手打翻了香盘。 香灰洒了满案,香息溢出。 窗外,雨停了,风住了,天亮了。 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拂过她脸容,有些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