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某……不敢在这儿多留。”堂堂北霜国丞相,竟是在冬暖故面前不安地说了一个“不敢”。 他,的确是不敢。 他怕司季夏醒来,他怕在司季夏眼里看到怨愤与厌恶。 “大人不愿意留在这儿守着外子醒来?”冬暖故又问。 李悔苦涩一笑,“姑娘说笑了,李某自然十万分想在这儿守着这个孩子醒来,只是怕这孩子并不愿意见到李某而已。” “小女子倒不是这么认为。”冬暖故看向李悔身后的司季夏,眼神忽然就变得柔和起来,“小女子觉得,外子醒来时若是见到大人,应当会很高兴才是。” 她不知平安心中是否知晓李悔便是他的生身父亲,但她知,不管他是否知道这个事情,即便李悔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人,然他醒来能瞧见这样一个关心他的慈祥温和的长辈,他必然是开心的。 但是以平安那样聪颖的头脑,或许……已然猜到了吧。 否则他也不会悲伤得又是这般将自己蜷缩起,像是要独自舔舐伤口似的。 “姑娘……不怨恨李某吗?”李悔神色哀凉地看着冬暖故,哀哀一笑,“允许李某留在这儿一直到这孩子醒来,不会碍姑娘的眼吗?” “小女子为何要怨恨大人?”冬暖故回以李悔淡淡一笑,“外子对大人都无怨无恨,小女子凭何怨恨大人?” “他……不恨李某?”李悔哀凉的眸子里有光亮闪烁。 “大人不了解平安。”冬暖故抚了抚自己手上戴着那只在水月县时司季夏为她买的那只茶梅桃木镯子,目光柔和,“他的命途虽然布满荆棘,但他从未怨过命运不公,也从未恨过任何人。”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没有任何人配得起“善良”这个词。 她的平安,是她见过的第一个配得起“善良”这个词的人,没有虚伪与丑恶,没有嫉妒与不满,没有仇恨与怨愤。 就算全天下都待他不公,他依旧认为这个世界始终是美好的。 “不管大人曾经做过什么,不管大人认不认他,都留下看看他吧。”她知道,李悔不想走不舍走不忍走,而平安若是醒着,必也希望李悔能多留下一会儿。 “因为过不了几日,我们便会离开云城回南蜀国去。”届时,就算他再想见平安,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是吗,过几日就要走了吗?”李悔喃喃道。 “是啊……回去了。”冬暖故忽然就笑了起来,很是释然的模样,“平安生在南蜀长在南蜀,自然是要回到南蜀国去,大人总不该认为我们会在这儿落户吧?” 冬暖故说着,稍稍将面前的轮椅推了推,“大人自己能坐上来么?” “还劳姑娘替李某顶一顶椅子,李某用这椅子还未用得习惯,若是在跌趴下了,可就真的足够让姑娘取笑李某了。”许是冬暖故这霍然开朗的一笑感染了李悔,使得他也不由温和地笑了起来。 冬暖故笑而不语,只稳住轮椅,看着李悔颇为艰难地从床沿上移坐到轮椅上,待李悔坐稳后,冬暖故将他稍稍往前推了一推,让轮椅紧挨在床榻前,以让李悔能瞧得清楚睡得尚算安好的司季夏。 只听李悔轻声问道:“南蜀国……可是有了你们想去的地方。” “嗯。”冬暖故点了点头,从铜盆里绞了棉巾,替司季夏轻轻擦掉他额上正沁出的细细冷汗,“一个很平和的地方。” 平安出生且度过了最美好的七年的地方。 那儿虽有着平安不好的回忆,却也有着他最初也最美好的回忆,有关于将他当做宝贝来疼爱的阿爹和阿娘的回忆,有他与阿爹阿娘生活过的小小院子,虽然清贫简陋,却是他最喜爱的家。 冬暖故没有对李悔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何处,因为她并不想让李悔知道。 因为这几日过后,当他们离开云城时,在这儿所发生的一切,都将归做回忆,这里的人,也都将会是生命里的过客。 平安的生命里会有过一个李悔,却不会再李悔而有所改变。 “一个平和的地方吗?”李悔没有问冬暖故南蜀国的哪一个地方会让他们如此向往,就像他知道冬暖故心中所想一样,就算他问,冬暖故也不会给他答案,既是如此,又何必多问。 “那就好。”李悔看着司季夏的眉眼,抬起手,想要抚一抚,还是没有勇气,终只是慈爱地柔柔笑着。 去一个平和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忘了燕苏,也忘了李悔。 这个时候的白拂,站在菡萏别院里又单独辟出的一个小小院子里,手里抓着六只细小的铜管,院里则已不见了任何一只灰色信鸽。 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