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本事,一定有超乎常人的地方。 心头正暗暗掂量,肩上已贴上一双温热的手,耳边拂来一股热流:“议弟是否感到奇怪,军营中也不乏名流圣手,为什么叫他一个如此年轻的医官拔得头筹?” 吴议往后一瞥,就瞧见徐容那张玩味的脸。 他倒也的确挺好奇的:“还请徐兄赐教。” 徐容贴着他的耳朵细细道来:“易阙当初在官学的名气绝不迅于现在的你,他只花了三年时间就修完了外科的学制,还师从外科圣手胡志林门下,一时间可谓名声大噪。若非他出身低微,为人又桀骜不驯,也不至于流落到此地了。” 吴议听完徐容一篇话,心中大概有了个估量。 修习完学制的生徒们各有出路,最上一等的如徐容便可留在太医署中,若身份尊贵,由此进入仕途的也不在少数。次一等的回到地方当个大夫,也不愁生计,熬个几十年也能在地方上混个官学博士当当。只有少数有过之人会被下派到军营之中,过着从军而行的艰苦日子。 连徐容这样的出身地位,都能凭自己的本事在长安官学当个医助教,而被徐容所大力称赞的易阙,却被委派到边远的新罗前线,恐怕不仅仅是“出身低微、桀骜不驯”八个字可以解释得了的。 正思量间,眼前冷不丁冒出一张俊秀的面孔,那双欲燃的眸子仿佛带着焰火,连带看人的视线都冒着火光。 “你就是吴议吧,听说你对传尸一病研究颇深,我正想讨教一二。” 吴议下意识地瞧了眼沈寒山,见他一副端着笑脸看好戏的模样,丝毫没有站出来为学生解围的意思,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他和沈寒山名为师徒,但相处起来更像是忘年之交,遇到这样的场景,沈寒山肯定在心中搬着小凳子嗑起小瓜子默默围观,指不定还拍着手想看他出丑呢。 “我也不过略通皮毛,若有错漏之处,还望易兄多多包涵。” 易阙眉梢一动,挑起三分笑意:“敢问吴弟,传尸一病,病位何在?” “在肺。” “病机何解?” “肺气虚,则卫外不固,水道通调不利,清肃失常,邪乘虚而入,而致发病。[2]” “何为病邪?” 在这个问题上,吴议稍微卡了卡壳,不是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在这个时代,显然没有人能接受“结核分枝杆菌”这个怪异的名字。 他思忖片刻,只能简略搬出孙思邈这位大仙人的见解:“肺虫也。” 事实上,就连肺虫论在这个时代都还是一种偏门的见解,大部分医官都还坚持着隋朝医书《诸病源候论》中的观点,认为这是一种“虚劳咳嗽候”,病机是“虚劳而咳嗽者,腑脏气衰,邪伤于肺”。 也就是说,这个时期的大夫们对肺结核的认识还仅仅停留在它是一种肺病上,而至于其传染的源头、机制和预防的办法都是一张白纸。 易阙显然并不满足于这个照搬孙仙人的说法:“既为肺虫所故,那么又是如何传染的呢?” 吴议顿了顿,把中医西医的理论杂糅一通:“肺虫可寄于痰中,染病之人咳痰之后,肺虫就能分布于空气中,被体质虚弱的人呼吸进去,就会导致其发病。” 这个论点可是连被捧上神坛的孙思邈都未曾提出来过的,此言一出,就连在一旁吃瓜看戏的沈寒山脸上都不由一肃。 易阙还没说什么,倒是胡志林先发问了:“你这话,是从哪一本医书中看来的?” ……当然是人民卫生出版社的《内科学》了。 吴议额上不由生出拇指大的几颗汗珠,面上犹自镇定:“此为学生的推论。” “哦?”胡志林对这个答案显然不甚满意,“既然无据可依,又凭什么这么说呢?” “回禀博士,此论确实无书可证,但绝非无据可依。”吴议不卑不亢,和他平静地剖析,“神农尝百草之前,也没有人知道何为药材,华佗走遍江淮,才得出麻沸散的方子,圣人先师的经典著作也都是从无到有,慢慢摸索出来的。所以学生想,即使这个推论不正确,也可以抛砖引玉,给大家提供一个思路。” 这番话,还是当初在袁州的时候张起仁所教导的,吴议直到此刻,才算领悟其中的深意。 胡志林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