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红刺得皇后不自在,随即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方锦帕放进他掌中,答得简短,“臣妾是皇上的皇后。” 言下之意也就是那话与在乎与否没什么关系,只是身为“皇后”该说得场面话罢了。 她从来都是这么副波澜不兴的模样,沉寂地像一泊死水,教人生畏更教人生厌。半垂着眼睑的时候,连那副长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姿态。 皇帝轻轻嗤了声,也不再就这问题纠缠,低着头拿锦帕擦拭手上染红的水渍,想起什么似得问:“你见过五个月胎儿的样子么?” 皇后如实说没有。 他仔仔细细清理着手上的血迹,不以为意地朝她右后方微微抬了抬下颌,“那儿,去看看,那孩子原本还是要叫你一声母后的。” 皇后难得怔住片刻,立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 大赢朝重规矩,不论皇子公主,若非中宫所出者直称“母后”是为僭越,除非由皇帝亲自下旨过继至皇后膝下,如此则视同己出,才可礼同亲生。 他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究竟意欲何为,哪怕天底下谁都有可能把这礼数说错,唯独他不可能,但事已至此,说这个究竟是先前真心所想亦或是目下诛心之言,谁又可知? 皇后实在厌极了如此钝刀子割肉似得谈话,微微朝他折下修长的脖颈,“想来那孩子与臣妾无缘,臣妾不愿再打扰他,皇上若无别的吩咐,臣妾先告退了。” 皇帝止了手中动作,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些审视的意味,瞧她在面前福了福身自顾要走,突然一把将锦帕扔在地上,一只手猝不及防抓在她肘弯处狠狠一拽,几乎将人拽了个踉跄。 如今的他早就不是当初大婚时那个刚及她肩膀的十三岁孩子了,五年的时间足够他成长得比她更高,也比她有力地多。 “你做什么?”发髻上的步摇凌乱响了一串,皇后语含怒意斥了句,却拦不住他强制性拉到她走到案几前,不由分说拉开了遮盖的白绫。 “朕要你看着!” 那声音陡然提高,他先破裂了惯有的仪态,看着她的时候,眉心皱起一道深谷,却还未等开口,她在踉跄中站稳脚步,再抬起头,长睫覆盖下的怒意森寒如剑般狠狠刺进他眼里,撕开了体面的伪装,两个人的尖刺全都坚硬地互不相让。 “看了又能怎样,你想说什么?” 抓在手臂上的力道捏的人骨头生疼,她额上浮出一层冷汗,却连挣扎都不屑于给他,“想说这孩子是死于非命,还是想说这宫里究竟谁是凶手?想说就说出来,你是皇帝,是九五之尊,下旨昭告天下严惩叛逆,要杀要剐不都是一句话的功夫吗?” 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多熟悉的话,她曾经也这么和他说过,只可惜那时有多少期冀如今就有多少讽刺。 “你敢说这和你没有关系?”他怒目而视,泛红的眼睛里倒映出她一张惨白的脸,“你的心究竟是不是冷铁做的?” 她忽而冷笑,“你无非觉得凶手就是我,那你处置了我呀,国公如今不在帝都,我今日就算死在这屋子里,他也要到一个月后才能得到消息,你何不破釜沉舟一回,他若反了就是给自己安了个谋逆的罪名,到时候想杀他的人多得是,他若是不反,你也算为这孩子报了仇,求个心安理得不也是两全其美么?” “你!”他把牙关咬得发酸,扬起的手掌要忍的胸口闷痛才控制住没有落到她脸上,“如果杀了你真有用的话,我绝不会留你。” 有些事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她嗤笑一声,低着头连开口都觉得费劲。 一室剑拔弩张的诡异寂静中,隔了会儿,皇帝却忽而松开了手,转身向交椅走过去的脚步甚至有些虚浮,连带着声音都轻飘飘地,“皇后有统理六宫之责,如今宫中既有奸佞作祟,朕要你亲自把人揪出来,给朕一个交代。” 人到极痛处反而会麻木,如同四肢麻木久了会变僵硬,心麻木久了一样会僵死。可痛失爱子的仇恨总要有个宣泄的出口,他要她把底下的人交出来。 皇后自偏殿出来时外头只剩咸福宫的淑妃还没走,弱柳似得一个美人,在一侧娉婷静候着,微微低垂着眼睑,袅袅福了福身,“妾身恭送皇后娘娘。” 徐良工弓着腰亦步亦趋跟上去,替皇后撑起伞重新步入到绵绵细雨中。 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