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七喉咙里的苦涩铺天盖地漫上来,他早就应该知道,他这一生的卑贱原是从进宫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而这样卑贱的他,就算她不是皇后,他也没有资格陪在她身边。 他终于还是低伏下去,应了声:“我懂了。” 这日直到月上中梢,晏七没有再踏进过正殿里,始终尽职尽责守在偏殿扶英的床前,并不知那厢皇后醒来恍惚说要见他,粟禾回说:“娘娘忘了,今日许了晏七一日休沐,他不在。” 既然不在,便只好作罢。 承国公的死讯一经传开,就像皇帝说得那样,不需要找到确实证据证明那人死了,只需要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便可以盖棺定论了。 承国府火速在前厅立了奠堂,门口挂白灯笼贴挽联,随后便有姜赫派人进宫声称要接扶英回家为父亲守孝。 他打的什么主意暂且不提,但皇后又怎肯再让扶英与他见面。 扶英呢,昏迷前没有了三哥,一觉醒来又失去了父亲,她在床上蜷缩着坐了一天,一声不吭,听见姜赫派来的人在宫门前与粟禾说话,突然翻身下床,直冲到那人面前,厉声喝道:“你回去告诉他,我没有他这样的哥哥,只要有他在国公府一日,我绝不会回去的!” 她不愿走,皇后亦不愿放人,姜赫身在宫城外终究也是束手无策。 反倒是朝堂上,沈太傅率领群臣大谈孝道,以姜赫眼下热孝在身不宜娶妻为由,在金銮殿上与皇帝争执了半月有余,礼部尚书更为此长跪宫门恳请皇帝收回成命,诸般阻挠,才终于迫使皇帝将姜赫与明仪的婚事推迟了一年。 当日散朝,皇帝盛怒之下,在御书房摔了一地的折子瓷器,声势之大,阖宫尽知。 自那日后,原本每日来栖梧宫陪皇后用膳的行程便也没能一直践行下去。 承国公风光大葬后,皇后命人在城郊的慈济寺设牌位日夜供奉,随后又请旨前往慈济寺祭奠为亡父为其守孝以表孝心。 皇帝倒也准了,但因国母位尊,此行便以三日代三年,已是承国公位列人臣能享有的极大脸面了。 临行前的晚上,晏七照例在偏殿给扶英讲故事,哄她入睡,只见纯致从屋外进来,冲扶英福了福身,话却是冲着他说得。 “娘娘召你往正殿回话,快些去吧。” “可说了是何事吗?”晏七边起身边问了句。 他已有多日不曾主动进过正殿了,不是不想,是不敢。正如粟禾所言,他怕自己见到皇后,会管不住自己的心。 纯致与他并肩出偏殿,摇摇头,说不知,“未曾说是何事,但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慈济寺,想来是有事要交代你去办吧。” 晏七也不再多问,踏进暖阁里时,皇后正端坐在妆台前由两个小宫女伺候着卸钗环,从镜子里瞧见了他,便挥手让旁边两人都退下。 她从镜中袅袅望着他,说:“你来。” 他止步于她身后几步之遥,闻言并没有挪步向前,只是朝她躬下腰去,踌躇回道:“奴才不敢。” 她不悦,“有何不敢?” “奴才的手粗苯,怕......怕弄疼了娘娘。” 晏七低着头回话,像他从前所见的每一个觐见皇后的内官一眼,目光紧紧盯着地心不敢挪动半分,却听几步之外的她忽地笑了声,扭头问:“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他自己说的,对她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他便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方迟疑了片刻,便听她沉声又指使了他一句,“过来。” 晏七面对她的强势总是会间歇性忘记拒绝两个字怎么写,他抬眸悄悄看她一眼,便见镜子里的人微微蹙着眉,也正定定望着镜子里的他。 他忙低下眼去,只得应声是,行到她身后默默抬手去卸那发髻上的钗环。 实际上,他的一双手一点儿也不粗苯,至少她见过的是白净修长骨节分明,像是玉质的竹,上手也十分灵巧温柔,可见他方才说得并不是真心话。 皇后在镜子里打量他,两个人,他站着她坐着,烛火掩映着一坐一立的二人身影框在镜子里,倒像是一幅画儿。 她眨眨眼,收回思绪,忽地问:“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 晏七手上顿了顿,不知她问起这个是何意图,想了想,如实回道:“奴才每日还是陪同小姐读书习字,偶尔带她出去散心,近来小姐接连经历诸多打击,悲伤过度,遂也比寻常更需要人陪着。” 皇后听着嗯了声,“本宫近来心力交瘁,很多地方不能对阿英尽心,多亏了你,她喜欢你,有你陪着总归能纾解不少。” 她说完不再问了,晏七便也不知能说什么好,气氛便就如此沉默下去,满室的安神香氤氲飘着,闻久了,凑着满眼的薄纱帐幔瞧,莫名有些旖旎的味道。 一支支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