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喜怒高深莫测,大多时候看着嬉笑怒骂颇为直爽,但若真将他的“爽直”当了真,那就是自己往悬崖边上走了。 想要在他身边安稳活命,便必须得时刻提着心思揣摩他想法。 年轻时其实还好些,康熙自掌权一来遇神杀神,一路虽然诸多坎坷,但几次大征未尝败绩,年少掌权时的坎坷,便未能磨去他的真性情。 但这两年,许是父子离心、朝局愈乱,又许是身体日渐衰弱,并上了年岁的缘故,性情也愈发莫测,十分喜怒能示出三分,叫人品觉出来已是难得。 敏若凭着多年深入研究,在揣摩康熙心思这个领域,还是给自己开了点小挂的。 说话时能有点那样鲜活神情,其实反而是康熙没有防备和忌惮的表现。 对这一点……敏若应该说什么? 感谢老板信任?还是提醒康熙别信她,她就是个没心的女人。 但有时想想,昔年康熙的结缡发妻已魂归九幽数十载,留下的独子亦与他离心走到相互提防的境地;后来两位妻子亦未能与他共白头,先后撒手而去;而今宫中,资历最老的惠、荣二妃一个自封宫中、一个不愿见人。 原本认为温柔体贴的德妃一朝露出真面孔,又令他震怒胆寒。 康熙年轻时宫里就有的人,如今还剩几个? 剩下两分放松,便全在这如今还能见到的几个人身上吧。 敏若年轻时就是宫中头一等不靠谱的人物,懒怠理事、闲散度日,康熙年轻时觉着这性子除了安分不生事简直毫无可取之处,如今老来,倒也像习惯了似的,看着也不觉不顺眼了。 年轻时一处品评茶酒,老来还能做诗书伴,倒也算是一幸了。 这日康熙忽然来了养乐斋,敏若只得备茶相待,二人坐在窗边对弈,一面似是漫无边际地说些闲语,自然多半还是与孩子们有关的。 提起瑞初的时候多些,转眼也快三十年了,康熙倒是颇为坦然,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偏心。 但孩子们的话题总有说完的时候,谈完了去年的文会,屋里静了半晌,只能听到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的清脆声音。 敏若盯着棋盘凝神思索间,康熙也正看着她,半晌,他忽然道:“当年你姐姐和我说,你这懒怠性子,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让朕不要逼你,容你安稳闲散度一生也是极好。朕当时不以为意,如今上了年岁,才忽然觉着,这一世里,就属你过得最自在快活,万事不操心。” 敏若苦苦思索许久终于落下一子,这边刚要张口应答,忽又一连串地“诶唷”,然后伸手就要去捏那枚刚落下的棋。 康熙眼睁睁看着她送子落入自己的陷阱,怎能容她悔棋?也不感慨了,指着她的手振声道:“你放下!五十多的人了还悔棋耍赖?” 敏若无辜地看向康熙,“我原没打算落这位置,一时手抖……您是君子,心胸开阔,还不容……” 没等她说完,梁九功从外头进来,禀道:“皇上,兵部与工部的几位大人求见您,正候着呢。” 康熙皱皱眉,直起身来,不放心地对敏若道:“这盘棋朕都记下了,回头再续,你休得耍赖动手脚!” 敏若不情不愿地起身答应着,康熙离开,殿门轻轻阖上,敏若坐回原本的位子,面上的所有表情都已在那一瞬间敛去,目光归于懒散的平静,抬手按了按额间。 兰杜为她添茶,轻声问:“主子?” “给瑞初去信,那噶礼万万留不得了。”瑞初人还没回到江南,打着时间差,小报告就送到康熙案前了。 如今是康熙还偏心女儿,若哪日事态局势一变,可就不好说了。 两江总督是一方大员,不好擅动,只能徐徐图之,伺机釜底抽薪,先提醒了瑞初,才有后事可谋。 兰杜立刻肃容提神,恭敬应下。敏若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那棋局,半晌,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拿起刚才那颗深思熟虑后落下的棋子,转放到另一个位置上去。 黑龙隐隐将要成型的绞杀之势立刻被连绵白子斩断,敏若定定看了那盘棋半晌,方道:“我有些厌烦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兰杜却听明白了。 她浑身一震,忽觉眼中涩然,往日她在敏若面前不说妙语连珠,浅浅几句也总能让敏若开怀,这会却好像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半晌,她低低的,仿佛带着哽咽,轻轻唤了一声:“主子……” “喊我声敏若吧。”敏若侧着头,似是漫不经心地,自持黑白二色一子一子落下,一招一式不假思索,好似这盘棋已在她心里推演了千遍、万遍。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