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让人抓我来这里的?”奚画虚着眼睛看他,“你到底是谁?” 宋初仍旧答非所问:“你说我不是宋初,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宋初?” 奚画咬咬牙:“我宋大哥不会是你这样的!” “那你认为,他会是哪样?” 奚画脱口而出:“你是金人!” “我是金人。”他并不反驳,甚至往前挪了一步,“那又如何?” 奚画狠狠盯着他,斩钉截铁:“宋初不是金人!” 这回,他真是觉得好笑:“你怎么知道宋初就不是金人了?” 奚画嘴唇微抖,“我和宋大哥相处这么多年……他的为人,我最清楚。” 闻言,对方只是摇头,表情似笑非笑,负手从她身边走过,继而又仰头瞧着窗棂。 “小四啊……你果然是太好骗了。” 他此一句,犹如重锤,深深敲击在心。 “当初奚先生骗你,你信了;后来关何骗你,你也信了;也怪不得我能骗你这么多年。” 这一瞬,她只觉手脚冰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酸涩在口中浓浓化开,连声音都有些许变化,“你……你真的是金人?” “对。”宋初一挫身,定定看她,用最温柔的语气,一字一句,锋利如刀。 “我是金人,小四,你也是金人。” 阁楼外的风凌冽刺骨,吹得卷帘猎猎翻滚,骤然阴霾的天色,如铅一样压在心头。明明周遭弥漫着炉子散发的热气,她依然发觉寒风一寸寸透过衣衫,寒彻骨髓。 奚画双目通红,几近怒吼道:“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宋初淡淡地面向着她,带着他一贯温润的残忍笑容,轻声道: “奚先生才是藏在宋土最大的间人,大金国完颜将军的军师中郎将。” “你胡说八道!”奚画不住后退,与他拉开距离,明明指尖格外冰凉,胸口竟有千万层热浪,沸腾,汹涌。 “我娘呢……我娘是汉人……我怎么可能会是金人!” “罗青根本就不是你娘。”宋初冷下声音,风从门缝来,扯着他衣摆蛇信子一般蜿蜒盘旋,“奚画早在四岁那年就死于疫病,她神志不清,奚先生把你抱过来,她便真以为你就是她的孩子。” 他说着,缓缓靠近她,抬手抚上她脸颊,柔声道: “小四,你娘是金人,你爹也是金人,你我才是同一路人。” 奚画神色恍惚,浑身僵硬如铁,只木头似的立在那里。 “奚先生是我的授业恩师,小四……你还记不记得我带你去听的那场《白蛇记》的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宋初握着她的手,“我带你回上京,好不好?” 大金国的都城上京,一山又一山之外,一水又一水之远。 奚画心头烦躁难安,听他提起此地,顿时便感到喉中哽咽。 人生真是好笑,她曾一度憎恨的金人,曾在心里骂了千遍万遍的金人,曾信誓旦旦的说,最厌恶的就是金人,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竟是自己最恨的人…… 眼泪好像要夺眶而出,只是她再难过再伤心,也流不出一滴,眸子干涩空洞,这样的感觉平生第一次遇到,前方一片昏黑,天地都没了形状。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奚画奋力甩开他的手,跑出门去。 ☆、第94章 【浮世烟火】 不知跑出多远,她对路不熟悉,不过是闷头瞎跑,想走出宅院的弯弯绕绕,刚出阁楼就被两个守门的侍卫拦住。 奚画挣扎着想要挣脱开,那两人却越抓越紧。 “行了。” 宋初在身后慢悠悠走出来,语气清淡如水,“别动她。” 侍卫忙作揖应了声是,依言松开手。 胳膊上的束缚渐渐退去,然而奚画却无力再跑。放眼而望,满城都是他的人,她纵然能跑出这里也跑不出他的掌心。 脑中一片苍凉,她缓缓瘫坐下去,一夜细雪未融,遍地冰冷,只是腿脚都已经麻木了,再冷再寒也感觉不到。 奚画颤抖地伸出手,捂着脸放声大哭。任凭她有多难过,眼中也流不出一滴泪水,堵塞的情绪压抑在心口。 ——你这眼睛,可能以后都流不出泪来了。 ——哭不出来是好事啊。哭多难受…… 人之所以有眼泪,想必是为了倾泻悲伤,泪水流出来,悲伤也就没有了。 可惜她没法流眼泪,悲伤只能永远埋在心里,愈积愈多。 宋初解下披风,俯身罩在她肩头,柔声道: “小四,回去罢。” * 一觉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正午时,奚画才昏昏沉沉地转醒。透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