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封弹劾折子根本就经不起推敲,李述想要自证清白,并不是难事。 可问题是,为什么崔进之会出这么个昏招?他被逼急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把李述拉下马来?不,崔进之不是这么蠢的人。 他这封折子背后,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越是不确定的事情,李述反而觉得越是可怕。她心中有一种不安的预兆在隐隐作动,可想不通那不安到底来自于何处。 刘凑端来一盏茶,李述捧着喝了一口,将心中不安略略压了下去,就听身边正元帝貌似不经意道,“这才四十二岁生辰刚过,可朕就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李述忙笑,“父皇这是什么话,您还英武着呢。” 正元帝叹了一口气,“转眼间你们这些子女都长得这么大了,朕可不是老了么。就说金城吧,朕记得上回见她,她好像才这么一丁点儿高。” 正元帝比划了一个小豆丁的高度,接着道,“可前几天宫宴上一看,朕才发现,她原来都及笄了。这么多公主里,她排行都算末的,你说,朕可不是老了么。” 李述听得眉心一跳。 后宫里公主那么多,父皇什么时候专门关心起金城来了? 既然父皇都说起及笄,那显然就是想给金城赐婚了。想把金城嫁给谁呢? 李述自然迎合正元帝的话,“是啊,金城妹妹都长成大姑娘了。想我当年那么大的时候,都马上要出宫开府了。也是该给金城妹妹相看个好驸马了。” 李述笑着试探,“父皇可看上了谁当女婿?” 正元帝想了想,直白开口,“朕觉得沈孝还不错。” 他靠着靠垫,意味不明的目光搭在李述身上,“雀奴觉得呢?” 李述猛然捏紧了手中茶杯,细瘦的手指掐紧了,指尖泛起了白,仿佛都感觉不到烫。 父皇在试探她。 你们俩看似坦荡荡,可到底如何呢? 正元帝原本想过,让沈孝去做李述的驸马。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二人此前毫无联系。一旦二人有了联系,正元帝反而就不想让他们在一起了,否则就觉得自己是顺了别人的意思。 帝王心术,不过如此:同样一个东西,我可以赏,但你不能要。 李述几乎是用全身的气力才压下了心里的情绪,才能保证自己面色如常。 她笑了笑,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句话来的,“沈大人和金城妹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正元帝点头,“金城母亲位份低,皇后最近也不露面。你是她姐姐,又最是沉稳,她的婚事你多关照一下。这阵子你先去牵牵线,等合适了,朕就可以下旨了。” 宽袖下掩着李述的手,她握紧了拳,指甲都嵌进了手心里。伤痕累累的手心里,又增加了一道疤。 李述点头微笑,“儿臣知道。” 父皇是真的想抛出金城去和寒门联姻,还是只是在用此事来试探沈孝和李述的孤直? 李述这会儿是真的分不清。 可不管皇上最终会不会赐婚,只要目前透了这个意思,李述也一定要欢天喜地地作媒,沈孝一定要感天动地地谢恩。 不然……就是心里有鬼。 小黄门开了含元殿门,李述跨过门槛往外走,迎面就是一道冷风,吹动她略显单薄的衣衫,透出衣衫下瘦削的一道脊骨。 寒露将至,天冷风寒,往后就是漫漫冬日。那些属于春天的萌生,属于夏天的热烈,属于秋天的丰盛,都要消散了。 * 论理朝臣奏章都要经过门下省,也就是要经过沈孝的手上。可崔进之毕竟是东宫旧臣,又是世家典范,他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想上一封折子,就有官员替他绕过门下省,直接递到了正元帝的案头。 管你什么谏议大夫,就算你成了门下省正三品的侍中,他们都可以径直绕过你去行事。 沈孝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很高,可崔进之这一封折子才将他打回现实——他其实有很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譬如,在这件事上,他无法拦下折子,无法保护李述。 听说她今日入宫,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因此斥骂她? 沈孝坐在轿子里,哑声吩咐了一句“仙客来。” 明知这时候最是应该和她避嫌,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见她一面。 轿子行到一半,在朱雀大街上被人拦住了。 沈孝掀开帘子,对上了马上崔进之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他盯了沈孝半晌,然后慢慢露出了一个笑。 沈孝落轿,崔进之下马,二人都朝对方走了几步。繁华喧嚣的朱雀大街上,二人之间酿出了一种静默而厮杀的力量。 崔进之如今是白身,可见了沈孝根本不行礼。反而凤眼微瞟,眼尾带刀,含着意味不明的笑。他每每笑起来,仿佛还是五陵年少的风流。 “沈大人好气度,都这时候了,还有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