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冯玉贞坐在身前,崔净空却骤然感到一阵难堪。 生怕被体察到这种狼狈,他将那只手迅速背到身后,不顾疼痛,用力攥紧拳,企图让它停下抖动。 他好像被自己逼问住了,罕见地缄默下来,冯玉贞扭身去瞧,这人甫一与她对视,那双黑沉幽暗的眼珠反倒率先瞥开。不仅如此,连搭在她肩上的手都一并收了回去。 没等多久,崔净空很快找回自己的声音,清隽的面容上神态自若:“嫂嫂所言极是,这些年我夜深不寐,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只嫂嫂的旧衣能为我缓解一二。” 凡事只要同这个邪性的小叔子搅和在一块,便也跟着不对劲了,便乍一听这种荒唐事,冯玉贞又自然而然联想到他枕着自个儿穿过的衣衫入睡,脸上浮起红云来。 她自觉是当娘的人了,女儿此时就站在门外,再牵扯这些男女情爱,显得很是轻浮。 可冯玉贞是极温和、体面的女人,她的善心总不计前嫌地分发出去,叫人抱起希望,她听闻对方不适,虽已无意,还是侧身问他:“好端端的,为何会睡不着?可寻了大夫?” 她这样轻柔、体贴的语气,一下将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拉回当年情意正浓的时刻。 崔净空兜捕住熟悉的温情,他凝视着冯玉贞的脸,绳子收紧的感觉越发强烈,可这时候他不想去管了。 只是蹲下身,像是从前弦月夜时,把头轻轻搁在她双膝上。 他也变得奇怪了,本来只是情急之下一个留她的说辞,嘴却开开合合,全倾倒了出来:“头疼,每天都睡不着,请了许多大夫,只叫我歇息、煎药,一点用处都无。” 分离的年月中,这种场景占据了他本就稀少的梦境。 下一刻,寡嫂就该伸手,解开他的束发,细软的手指扫入鬓角,先从头到尾梳理发丝,再一面为他耐心温柔地按揉,一面柔声安慰他。 可是没有。 她的腿依旧软绵而温热,可那双手却搭住椅背,或是放在桌上,没有丝毫要伸过来的架势。 他等了许久,等得心口渐渐发凉,却只等到寡嫂十分为难的话音,从头顶传来:“空哥儿……你还是先起来罢。” 她已经不愿意再碰他了。 他只得听话直起身,又恢复成漠然冷肃的模样,冯玉贞见状,这才悄悄挪了挪这双腿,松了一口气。 崔净空将她的这些动作尽收眼底,只觉心中钝刀子割肉的痛感越发强烈,女人的轻言细语断断续续传入耳畔:“既然如此……那些旧衣……以后隔段日子,差人为你送去京城,你瞧着如何?” 好,如何不好,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他转过身,疼痛逼他低下头,只瞧见大抵因为那时频频攥拳,致使手背的伤口再度绷开,雪白的细布上渗出了点点鲜红的血迹。 崔净空突然觉得乏力,伸手疑惑地摸了摸颈项,其上空无一物,缠缚之感却如骨附肉。 只简短发出一个应声,他走上前,一把推开门,冯喜安如同失群的雏鸟,从他脚边溜过去,一下扑入阿娘的怀抱里。 冯玉贞摸着安安的脑袋,可没得到崔净空明确的应答,尚有些不安,又问道:“何时放我们走?” 崔净空顿足回首,只见娘俩相拥,相似的两张脸上,一个是小心怀疑,一个是厌恶戒备。 他甩下一句:“今日午后。” 说完大步离去,田泰快步跟上,却也刻意错开一点距离,远远瞧着,只觉得他背影萧瑟,形单影只。 冯玉贞抱着喜安,想起方才瞥见男人苍白的脸色,不由有些担忧,可又很快把它掐去了。 两人之间还是干净些为妙,他已然成亲,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样对彼此都好。 当日下午,两人被伺候着用完午膳,桌上的菜色全是她喜好的,冯玉贞夹一筷子送进嘴里,刚尝出味,便知晓这还是当初在黔山县时的厨子。 之后一辆马车停在院前,专来接送,崔净空却并未现身,还是从前相熟的田泰,躬身来请。 冯玉贞略一诧异,仍然守着本分,并未开口去问多余的话,牵着喜安俯身钻了进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渐行渐远,崔净空半坐于矮塌之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田泰进门时,他正闭着眼听声。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