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衡玄衍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听过这般狂悖猖肆的言语,他气得手指发颤,太阿剑森沉的虚影都在身后显了形,他抬手几乎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少年碾做湮粉,柔软细弱的身体却猛地扑到他腿上。 “呜呜!”明朝满脸泪水,她已经数不清今天到底哭了多少次,几乎要把她半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她只知道死死抱住师尊的腿,仰头使劲地哀求地摇头。 “你听见他说了什么,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偏执如此,癫狂若魔,你还喜欢他?” 衡玄衍指着褚无咎,看着她怒喝:“这世上多少好男儿,你是最正直老实的孩子,你能喜欢这样一个疯子?你是中了什么魔怔,就这么舍不开他?” 明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的,她是一个端正的人,也从来欣赏和仰慕端正的人,她仰慕师尊、仰慕寒师兄、霍师兄蔚师姐,如果她喜欢一个人,那也应该是一个正直而高尚的人。 但“喜欢”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她喜欢褚无咎,最开始是因为那机缘巧合的秋梨膏糖,后来是对他的脸生出好感,再后来是怜惜他的身世、他的孤高与清冷,再再后来是喜欢他用命保护一个幼儿的善良、是她们一同奋战过又血水相融生出的情愫。 她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哪怕现在发现他是这么偏执、悲观甚至疯癫狂悖,可是她问自己的内心,她还是喜欢他,更甚至,她忍不住心疼他。 她就是喜欢他。 各种各样的思绪一瞬划过,明朝迎着衡玄衍的目光,重重地点头。 衡玄衍看着她坚定含泪的眼睛,这一刻,切实感到无力。 他何曾见过她这个样子。 本是想让她看见那少年的真面目,让她不再喜欢他,能放下这段不合时宜的孽缘,可谁想到,她竟喜欢得这样深,到如此境地,她也不愿放弃。 罢了,罢了。 小女儿一样养大的孩子,让她伤心,他怎么舍得。 “呜呜…” 师尊,师尊。 明朝恳求地望着师尊。 衡玄衍闭了闭眼,一拂袖点在少女眉心,少女身形一滞,倏然软倒下去。 她身边的褚无咎眉心一动,几乎是不自觉伸手去抓她,但他的手刚碰到她衣角,少女已经像只轻软的小燕鸟被人抱了起来。 少年的手顿在那里,低垂的眉眼在阴影中看不分明,只有手慢慢收了回来。 他抬起头,对上衡玄衍威严而审视的目光。 年长清癯的至尊站了起来,少女蜷着身子被青年抱在怀里,像幼雀被庞大的成鸟收拢到羽翼下,他低头看着褚无咎,褚无咎能感觉到他有极大的不满意甚至是不快,像是做出这个决定让这位性情温和柔容的长者深恶痛疾。 “我并不喜欢你,但朝朝爱你,我拗不过她。”衡玄衍始终蹙着眉,看一眼怀里昏睡中仍眼角挂泪的少女,终于还是叹一声:“既如此,我成全你们的婚事。” 少年闻言,并不喜形于色,显得很是沉稳。 衡玄衍打量着他,他一身气质清冷孤淡,仿佛只是个清俊沉默的少年,但如果细看,却分明发现他眉眼美得近乎妖异,深眉高鼻薄唇,如按某些古老的相面说法,分明藏着一副妖邪狂悖的风流态。 衡玄衍眉峰蹙得更深。 “我能看出你颇有野心,有不甘人下的气度。”他道:“我不论你之前杀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不可见人之事,从今日起,都可以算作一笔勾销。” “我会让你做褚氏的少主,日后你在姑臧雍州,乃至在俗世一十九州,做什么事随便你,我只要你许诺两点。” 少年说:“前辈请讲。” “第一,你是人族修士,绝不可伤天害理、为祸苍生。” “第二,你当忠于朝朝。”衡玄衍厉声:“你要记得,是朝朝救了你的命,子母蛊既成,你便永生永世守护她,以她为尊,以她为重,若有二心,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必会亲手斩杀你!” 褚无咎抬起目光,没有看衡玄衍,却看向少女。 她闭着眼,他只能看见她昏睡的半张侧脸,白皙的脸颊,粉润的唇瓣,像奶润的羊羔,被悉心呵护的脂玉,是原本与他这个氏族庶子天壤之别、他一生都本不配碰触的人。 但现在,这是他的母蛊。 这是他的未婚妻了。 少年静静看了她很久,那一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半响,少年缓缓跪拜,额头触到手背:“晚辈是人,生在乾坤界,自然不会伤天害理、为祸苍生。” “至于第二条…”少年垂眼:“子母蛊成,我此生必定非她不可,比起什么山盟海誓,这大概才是最让您放心的承诺。” 衡玄衍见过许多年轻人,但仍为这少年超乎年纪的敏锐与老辣感到诧异。 幼年的蛟龙卧泥潭,一朝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天命子,终归不同。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