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老式的dvd,冬宁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再看到过它,只知道,这种东西,市面上一定早就停产,假如它坏掉,很可能也不再能找到人来维修。 当初,冬宁既然没把它带走,就是认为它不再对她的生活有价值。 可此时再见,冬宁不得不承认,她和李淑琴十几年的生活中,她把李淑琴反锁在家里,这个影碟机加上一个小鞋盒的盗版光碟,就是李淑琴为数不多的快乐来源。 那些年里,李淑琴用它反反复复地看还珠格格。 冬宁试过让她看一看情深深雨蒙蒙,她不愿意。 李淑琴住院的那两年,冬宁去看她,很多时候也是用手机放还珠格格的片段给她。 这些事情,大多数冬宁都忘了。 或者说,她的整个少女时代,都被她在有意无意之间,忘得差不多了。 能够回忆起的,仅仅是一些片段,第一次陪李淑琴住完院回学校以后,发现自己什么课都听不懂了;第一次考全班倒数第一;盛誉第一次到她家附近等着拿早餐……从这里往后,几乎都跟盛誉有关。 除此之外,就像这个影碟机,如果不是它出现在这里,冬宁从来没再主动回忆起来过。 冬宁在幕布前盘腿坐下,研究片刻,从它开关处亮起的绿灯上看,知道这台dvd还可以运转,甚至很有可能取代旁边那些高大上的仪器,正跟巨幅幕布连在一起。 打开dvd的开关后,按下光驱键,光驱没什么阻碍地滑了出来。 里面放着一张光碟,年代久远,封面的画质堪忧,但还是能看得出来,那是一对很年轻的男女,在昏黄的背景中,沿着铁轨向前走,旁边四个风格写意的繁体字:戀戀風塵。 冬宁定定地坐了很久。 她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在这间完全陌生的房子里,被强行启动回忆的感觉并不好受。 拇指摩挲过光碟被磨损的背面,在年轻男女背后大片的夕光中,冬宁自认为缺损空白的记忆,很轻易就被带回到高三临近毕业的一个晚自习。 班主任田春林不在,他的朋友美术老师来帮忙看自习。 电风扇嗡嗡地转,前后门和所有窗户都大开,依然对教室的闷热毫无缓解作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师突然说,给大家看电影吧。 冬宁沉浸在数学卷子里,要用两个小时完整地做完一整套押题卷,笔下一刻不停地书写着空间几何的解题过程。 等她意识到这件事,也抬起头开始看的时候,是因为大家都觉得电影的色调太暗,教室开着灯,根本看不清。 老师同意关灯,光源就在一瞬间熄灭,不光如此,窗边的同学还开始拉窗帘。 冬宁的动作慢了一步,坐在中间的同学就着急地叫盛誉的名字。 冬宁和盛誉坐在靠窗的那两列,冬宁挨着窗户,盛誉靠近过道,一到晚上,窗边的小飞虫太多,盛誉就会跟她换位置————冬宁做题,他在旁边扇风,也没看电影。 盛誉反应很快,反手也拉上窗帘,没给太多被同学打趣的机会。 冬宁错过了电影中阿远和阿云的青梅竹马时期,他们在刚到台北困顿但快乐的日子也只看到一半,紧接着,就是阿远服兵役,阿云在他退伍前夕选择另嫁他人。 教室里从后半段就开始间歇性响起压抑的抽泣声。 阿云结婚,阿远趴在床上痛哭时,教室里的悲伤攀到了顶峰。 人在少年时,好像都有格外浓郁的善良用来共情,性别的差异还没有完全经过大社会的修剪,不只是女生哭,男生也哭。 大家互相传递纸巾,闷热无风的教室里,高温不再是使人烦恼的因素,影片中年少时来不及说再见的爱情才是。 电影结束后,冬宁没能很快从难过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好像出于某种默契,靠近开关的同学没有立刻开灯,靠近窗边的同学也没去拉窗帘。 大家都需要一些静静坐在黑暗中的沉默时间。 冬宁面向盛誉趴着,想到在细碎琐事中分崩离析的两个年轻人,一颗眼泪又从眼角滑出来,经过鼻梁和侧脸,浸入衣袖。 刚才冬宁停止做题,开始看电影以后,就被盛誉在黑暗中一直牵着手,所以他坐的离她很近。 冬宁用很轻的声音问:“他们是不是再也没可能了?” 盛誉说:“说不准,以后的事情,会是什么样都有可能。” 电影的基调放在那里,这话并不能起到多少安慰的作用。 冬宁又无声地抽噎了一下。 她没觉得自己过于难过,刚才看到想流泪的地方,她转头去看盛誉,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她看到了他的喉结缓缓地上下滑动,还有不由自主绷紧的下颌线,那是悲伤的另外一种直观表现。 冬宁说:“我们会分手吗?” 盛誉说:“不会。”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