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说道, “我得见他,我想我得见他。见见我的疯子父亲。” 这间令人闻风丧胆的屋子坐落在三楼走廊最北向的尽头,连接阁楼,有一座宝塔般直通屋顶的双开大门。 她推开右侧门上一扇巴掌大的四方小窗,一只眼睛贴近了往里看。 好像是在围观笼子里的畜生。 脑子里刚闪过一句话,她立刻缩回手,转而按在褪色的金红色丝绒布上,用力推开了门。 正对着的一整面威尼斯玻璃墙上挂着两大片密不透风、从半圆形穹顶直泄而下的簇绒窗帘,扫在橡木地板上沉甸甸的流苏装饰宛如坠挂在它身上的锁链,风吹不起,光透不进。 踩上铺满房间的长毛地毯,鞋底顿时陷入柔软的色彩海洋,粗重的鞋跟无法得意示威,她于是背着手沿着墙壁走过一条弧线,手指在壁饰的金烛台上一一点过。黄色的火焰像掺进了杂质的橙汁,和这充斥着杜松子酒、沙棘糖浆以及一层层脱落的皮肤碎屑味道的屋子一样浑浊窒息。 穿卡其色双排扣马甲的医生站在中央一架四柱黑檀木床前,手臂上缠着一条宽领结,领口的扣子解到颈下,一手持注射器,惊讶地叹出声。 “真是稀客啊。” 她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看也不看躺在床上那具与干尸无异的躯体,伸头去瞧透明针管里的溶液。 “这是什么?吗啡?” “是的,吗啡。”说着将针头推进一只针眼累累的柴臂。 “他明明睡着。”她的目光被床头柜上一列排开的各式药瓶吸引,指尖在葫芦形状的瓶塞上跳来跳去,拈起一个手指高的宽口瓶晃了晃, “鸦片?” 医生挑挑他褐色的眉毛,大而深邃的绿色眼睛含笑,“您真是博学。这是chandu鸦片,从莫沃斯次大陆传过来的稀罕物。” “不是chalán,更不是那种掺了烟草的便宜货,”他竖起一只手侧在嘴边,比出一副说悄悄话的口吻嘘声道,“威利斯顿出产,专供上流社会的贵族老爷,连国王陛下也为这精纯度赞叹不已。听说他家控制了整个戈拉夫湾的航道,在靠近南部的地方雇人种植了一万顷的罂粟。一万顷!金币能足足填满一条河。” 她听在耳中,不以为意地摇着小脑袋,“你想去淘金?我可以写给你推荐信。不过他家声名可不好,儿子是个文盲,听别人谈论The?Prince,立刻大声吹嘘起自己见过的Princess。女儿的品味糟糕得令人害怕,还有他家的夫人,声音高亢,粗鲁,像头野驴。” 她怀插双臂,好整以暇与他对视,“你或许可以成为他们家的THE?PRICELESS。” 艾伦医生忍不住笑出声,他解下手臂上的领结系在脖子上,一边整理托盘中的药品,一边压低嗓音,“我先前还担心您情绪低落,现在看来都是庸人自扰。” 他轻轻抬起那只手臂放进被子,数着细弱均匀的呼吸声,碧色眼睛落在形容枯槁的脸上,不经意擦过她苍白的面颊,他把这两张一样清瘦分明的轮廓看在眼里,声音染上一丝怆然, “您是所有年轻一代的榜样。” 她对这句长者口吻的夸赞充耳不闻,绕了一大圈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他明明睡着。” 艾伦医生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与她并肩立在床边,余光漂浮在她的发顶、侧脸,想要从那半垂的扇子睫毛和平缓的颧骨上窥出几分旧日的记忆。 她有着和她祖父、父亲,以及楼下书房中一幅幅画像如出一辙的眼睛和神态。 一样的认真,一样的自我,一样的意气风发。 “不是为了让他睡,是镇痛,也是戒断。”他瞥过那瓶装着深褐色固体的玻璃瓶,毫不掩饰心底的厌恶,连带语气也变得尖利,“用吗啡治疗鸦片上瘾,不亚于两脚同时陷入泥潭。可这确是唯一的办法。” “毕竟谁都不忍心看他清醒地活在疯癫里。” “是么?”她冷不丁发问,“你告诉我,他活着还是死去,有什么不同?” 艾伦一怔,听她语气冰冷地陈述道,“我只当他十几年前就已被埋进地窖的一座棺材里了。我从来不当他活着,如今却要蹦出来拦我的路。” “真是碍眼啊,父亲。” ?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