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卫国遇到这种情况时均由官府出面,以低价售粮、控制购买量等手段保证百姓所需,不至于因粮食问题造成大面积民变。但现在———不少城池的官仓打开,里面的存粮竟凭空少了四五成,有的城池更夸张,只剩十分之一! 有的官仓在将百姓生活□□之后便所剩无几,有的官仓将存粮全放出去也只能保证百姓半月所需……若将所有的损失聚合到一起,足有六郡粮食总量,几乎是卫国每年储藏粮食的五分之二! ———这还只是报到他面前的明面数额! 若不是亏空损失太大,底下盘根错杂的关系已经罩不住,他恐怕还要被瞒在鼓里。 卫晔收到消息的时候是半夜,那一瞬,他心头发冷,从心中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前有卫修竹逼宫造反,后有流言甚嚣尘上,他登位后先要与朝堂上的新旧势力相互试探,谋求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平衡,后要镇压卫修竹残党的反扑,收拾乱成一团的国都广乐…… 之前他还未登基时,他是卫帝钦点的、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继承人,无论是礼法还是大义,所有人自然会站在他这一边,但他登基后,那些捕风捉影却又真实的传言流出,朝堂上的勋贵与世家就是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饿狼,要循着这味儿狠狠地咬下他一块肉。 他们所关心的并非双生子的流言真假,而是他们能借由这流言逼迫他做出多大的让步———主贤臣良往往罕有,一旦君臣不相得,不是主强臣弱,便是臣强欺主。 籍由从龙之功左右皇权……有野心的人怎么会没有这种隐秘的想法呢? 若是权力到了一定的顶峰再进一步,或许……改朝换代,取而代之?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让人疯,让人狂,让人变成一个个面目全非的怪物。 如今这帮怪物在朝堂上厮杀,对底下的消息不闻不问到了一种放纵的地步———平民百姓的生死永远无法影响到他们,那只不过是纸上的几个数字,信件中的寥寥数词。所以接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瞒,瞒下这些对于他们不利的东西,等到尘埃落定后再行处理。 卫晔有时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推行有益于百姓改革的人与身陷谋逆大罪的人同出一族;与卫修竹一同起事的人所在之位干系重大,牵连甚广;曾经效忠于他阿兄的人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与曾经大皇子党太子党都交好的中立派在双方决裂后迫不得已站队,又卷入几桩错事中……这里面有的人能特赦却要贬官降级,有的人有罪但又罪不至死,有的人能动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替———之前卫国朝堂上的局势太过混乱,已至于整个朝堂都因为各种各样的联系被拖下了水,堪称一派乱象。 卫晔学了十几年的为臣之道,做了一年的太子,几月的皇帝,才知道想要做好一个君主———哪怕是守成的君主到底有多难。 他没有全心全意为他谋划的至亲,没有可以倾诉的友人,没有完全值得信任的盟友……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真切地印证了一个词———孤家寡人。 他在寒凉的夜里站了许久,直到手脚都冻僵后才点了灯火,又让守在身边的侍卫星夜去通传各位大臣进宫,开始处理这件事的后续。 何处问题最严重?又从何处运粮?贩卖粮食中饱私囊的官员要如何处理?派谁去查证?真实损失如何清点?错事的主谋又属于哪一派系? 深夜被叫来的臣子们在大殿里争执到嗓子发哑,人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互相驳斥,待到夜晚早过,白日尽时,才有了一个彼此妥协的结果,呈到了卫晔面前。 卫晔慢慢地翻着这一页又一页的内容———这间大殿的地上,四处都是散落的纸张,之前他们还在争论不休,后来就变成了写,写出来的东西言之有物,才能继续争。 卫晔翻完了最后一页,最后满面疲倦地合上。若在最初就出了这些措施,情况也不至于恶化到如此地步。 “就这样吧。”他叹息,“按着今日的折子去做,若有违背者,一如陈氏。” 陈氏一族曾经繁华灼锦,后因行差踏错,被夷三族。 意识到这位登基的年轻天子语气中的认真,苦熬了一日一夜同样疲惫不堪的臣子心下一惊,所有人明面上恭顺的告退,至于心中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所有人都离开,殿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卫晔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