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满地废纸堆中站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满地白纸上的黑字变成一团团灰黑色的阴影,让他头脑发昏。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入睡,头疼得厉害,天地都在旋转,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然后跌坐在地。 地上的废纸因为他的动作被扬起,在他周围无力地翻卷了一会儿,在模糊的视线里,像是出殡时漫天飞舞的纸钱。 过了许久,模糊的视线在急促的喘息中终于变得清晰,跳跃的烛火映入他的眼中时他才意识到,已经又是夜晚了。 卫晔极没有形象地靠在御阶旁的柱子上,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周围的废纸中,他看到有张纸上写着“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的空话。 他们写用“礼”来推行道义确实不错,但他们离开民生疾苦已经太久,忘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道理。 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卫晔的身上有些发冷,或许是这句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他曾经学过的东西化成杂乱的画面,一直往他的念头里钻。 他想起曾经念过的“枉直随形而不在影,屈申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那是他学过的谦退,却不是为君之道;他想起曾经读过的“函车之兽,离山必毙;绝波之鳞,宕流则枯”,又觉得自己如同那山中兽、水中鳞,离开了熟悉的地方,慢慢地死去。 “说‘爽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必为殃’……”他靠在那柱子上,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孤寂且长,“我无爽口物,无快心事……为何还是这般……”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与无力:“……真像做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各色的光影融成混乱的色调,卫晔眨了眨眼睛,儿时的、过去的、现在的、不舍的、欢喜的、难过的、绝望的……所有的画面纷沓而来,几乎要占据他所有的心神。 然后他听到了尖利的声音。 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好像有人起了争执,他依稀听到了熟悉的语调。 那些争吵声忽远忽近,内容他听不清,最后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门或许是被撞开了。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晔儿!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那道熟悉的人影斥责他,她好像说了些其他的东西,他捕捉到了几个隐约的词,什么“干涉政事”、“不许”、“皇后”一类的。 或许是在质问为什么大事要严防着她,又或许是催促他尽早选立皇后,安定人心。 一开始栖霞郡出事时要见他,他分身乏术便推却了,如今议事的臣子才走,她便迫不及待地闯进来,翻来覆去,无外乎这几件事。 她还在说着什么,但卫晔已经全然听不清了。 “闭嘴。” 已经分辨不清的话语停顿了一瞬。 可卫晔还是觉得吵。 他想过要不闻不问,装聋作哑,演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母慈子孝”,可现在他发现——— 太吵了,吵得他做不到,无论是谁向他要求,他都做不到。 “逐东流。”即使现在已经看不见,也听不清,卫晔依旧冷静,“将她送走,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好像有人冲过来扼住他的肩膀,又在下一刻被人抓住手腕。 卫晔用力地眨了眨眼,指甲刺破了掌心,从恍惚中挣扎着清醒了片刻。 他看到因为手腕上疼痛而面色有些扭曲的卫太后———那眼神不像在看孩子,反倒像在看仇人。 她涂着口脂的唇一张一合,卫晔又开始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也许是她现在在说话,也许是卫晔记忆中的对话被再次想起——— “晔儿,我是为你好,你怎么就是不懂!” “我不需要你为我好。”卫晔仰头看着她,他现在头晕得厉害,浑身发冷,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绚烂混乱的色彩中开始出现大块大块的黑斑,“那让我觉得恶心。” …… 卫太后被卫琇生前唯一的影卫强硬地带走,塞回到她自己的宫殿中,卫太后快要被气疯了。 “逐东流!你只不过是我给我儿豢养的一条狗!现在已经忘了主上是谁了吗!”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