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着?三层楼转过一圈,几步一顿,仔仔细细仰头挨个瞧过墙上悬挂的那些等?人高的绣像,逢人弓腰郑重一拜,又肃穆上了香,其?余三人只诧异沉默觑她动作。 连璋正一腔愁绪难解,猜不透她用意,便觉她又是在装模作样得演戏,他?没富余多少说话的劲儿,便斜眸狠狠瞪了苏梅一眼,明晃晃得在迁怒。 苏梅险些气笑了,妩媚一翻眼白,欺负连璋眼下一副半残模样,也跳不起来?责难她。 连璋:“……” 半晌后,霍长歌终于?停在谢昭宁与连璋的身前,拢着?大氅下摆缓缓往地板上一坐,仰头对上他?俩愕然眼神,轻笑一声,微微沉了沉嗓音道:“这三楼里,七位将军,当年追随陛下时,有三位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两位哥哥猜猜看,他?们?首次出征,斩获敌人首级后的那几日,午夜梦回时,怕过么?” 她那一双带笑的杏眸,清亮又沉静,似一眼便能?看穿人心?,与往日模样皆不大相同,谢昭宁闻言一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下意识便扶着?墙壁挺直了腰,换了武将单膝跪地的姿势,脱口一句:“你怎晓得——” “三哥哥,”霍长歌又笑一声,那笑里却无轻蔑鄙夷的意思,隐着?些许心?疼轻声又道,“你再猜猜,我怕过么?” “不是怕——”谢昭宁闻言神情一瞬疲累与失落,他?一腿蜷起,膝头支着?手肘,又仰头靠着?墙,嗓音沙哑干涸。 他?似是觉得连霍长歌也不大能?懂他?,乏力地吐出半句留半句,连话也不想说全了,那是霍长歌前世里时常见到的颓唐无措模样,那种面对她奚落拒绝后的茫然与无力感,竟然诡异得提前出现在了此时的谢昭宁身上。 她前世见他?如此神情,只觉大快人心?,如今才知何为怜惜。 霍长歌静静觑着?谢昭宁垂眸盯着?自己张开摊在膝头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下意识狠狠搓弄,似是想揉搓掉他?指上仍残留着?的,刀锋砍断颈骨的触感。 “是负疚。”霍长歌凝着?他?动作,轻声续道,“三哥哥,可对?” 谢昭宁闻声猛然抬首,眼眶骤然通红,便是连璋亦神色明显震惊朝她望去,苏梅却是微有错愕一蹙眉。 霍长歌眼神平静含笑,唇角微微一抿,冲谢昭宁抿出一抹了然笑意。 她前世亦是十六岁随她爹霍玄骑兵上的战场,刀锋划破塞外的风,裹挟着?寒意摧枯拉朽斩杀了敌方百余人。 她那时人在沙场,满目鲜血与刀光,只晓得她不杀狄人,便轮不到她活着?回去,本能?驱使?着?兵刃还击,却不料午夜梦回时,于?鼻端残余的硝烟中惊醒,才在夜深人静中恍然颤栗起来?。 她爹那日就?在窗外提着?灯,未卜先知似地守在她房前,暖黄的光将她爹挺拔高大的身影温柔映在窗纸上。 她爹闻见屋内响动,隔着?层窗纸清浅叹息一声,与她低沉着?嗓音轻声道:“怕啦?” 霍长歌人在黑暗中,虚眨着?一双茫然无措的眸,盯着?自己纤长干净的手,只觉那上的血腥气,竟似洗不净一般,她踩了鞋下地,随意裹了披风推门出去。 屋外万籁俱寂,月暗星稀,夜色昏沉浓重,霍玄见她出来?,将手中那灯交到她手上,抬臂揉了揉她发顶,眼底却隐了淡淡笑意,沙哑柔声道:“会怕,是好事。” “不是怕,”霍长歌垂眸凝着?手上那天地间此时唯一的光亮,梗着?喉头倔强反驳,嗓音喑哑中却又含着?微弱而明显的哭腔道,“好吧,是怕了。” 那是她平生头次产生一种真实的畏惧感,生养一名优秀的兵士需至少十六年,而她断去那人生机却只需一刀,那只因立场对立而理所当然赋予她的生杀予夺的权利,让她后知后觉、惊惶无措——当杀戮脱出战报中的文字范畴,直面她时,原是以残留在她指腹间的血腥气来?告诉她,到底有多残忍。 而可以预见的是,她的未来?需她日复一日行走在这样的残忍中,直到她人生消亡的那日。 “会怕——是因我懦弱?”霍长歌觑着?灯笼里的光,仰头混乱而挫败地问她爹。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