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点头,浅抿了一口茶水,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荞麦茶,微苦,香气厚重,泡茶的苦荞也是她自己种,自己炒。 “她很会过日子,那时院外还有一片菜地,种满了果蔬,她整天就为这些琐事忙碌着,却也自得其乐。父亲,母亲,一个惊才绝艳,一个返璞归真,倒也意外的合拍。” 石妖抚摸陶土茶杯上粗糙的纹路,开始想象那妇人烹茶的模样,她定然生得极好,和和气气的,话不多,总是温柔看着人,浅浅地抿唇笑。 赫连筝:“只是爱慕我父亲的女修很多,母亲除了应对那些不喜她的家臣、长老,还得承受那些女修们的冷嘲热讽。父亲本意是在周围布下结界,不准人靠近,但她不愿,说那些人虽然讨厌,也为小院添了许多热闹。” “她很想得开,凡事不与人多计较,父亲年轻时脾气很坏,只有在她身边才能平息,也不跟她吵架生气。” “家臣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她无名无分在这小院住了近百年,服下无数驻颜延寿的灵丹,身体依旧是年轻的样子,可我知道,她的心已经随时间老去了。” “她是凡人,寿元有限,只剩下二十年的时候,终于决定再要一个孩子,说假若将来故去了,也能有人陪着我父亲,让他不至于太孤单。” “于是很快有了我。” 赫连筝眸光放远,目中有沉痛的哀恸,“一个女人的价值,不是来自她本身,而是她腹中那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我有时替她感到可悲,有时又感到庆幸。” “我尚在她腹中时,便常常流泄出丰沛的仙灵之气,周遭草木受其滋养,她也变得愈加的年轻貌美。家臣们说,我是仙胎,这才准许父亲为她补办婚礼。” “她那时却说自己已经看开了,父亲执意要办,她只准许他请上几桌要好的朋友,在院子里吃一顿酒,用秤杆挑了盖头。” “我出生后,家臣们终于准许她搬进宗主居所,要给她名分,她只是笑着摇头,说这里挺好的,住惯了。” 故事已接近尾声,故事里的人境遇也有所好转,不知为何,小石妖却替她感到深深的难过。 轻描淡写几句话,却是她半生的艰难苦楚,她受了许多委屈,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早已不再向往那片清辉。 “我的母亲,她真是……很好很好的人,我真庆幸,她有了我,我也有了她。” 往事历历在目,赫连筝垂眼,有泪划过面颊。 “她是凡人,没有丁点的灵根,就算服下再多的灵丹妙药,寿元也不会超过一百六。但因我是仙胎,她活到三百二十四。” “小的时候,她常抱着我说,我的筝儿,是老天给的礼物,娘这一生,其实不委屈。可我却不能常常待在她身边,我要学太多的东西了,家臣们不准我跟她见面。” “我很后悔,那时太听话,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从来不知道反抗,不会忤逆任何人,我常常在夜里想她,却不敢来见她。” “她故去的时候,依旧保持年轻时的容颜,她走得很安详,寿终正寝,没有痛苦。” “她走后没多久,家臣们也陆续遭遇意外死去,宗门里的长老没有追究那些人的死因,只因我父亲那时权利和修为已经达到顶峰,听不得任何反对和怀疑的声音。” “可又有什么用呢,如今赫连氏再无家臣,谁也不能反对他们,不能阻止我们见面,我却已经没有母亲了……” 院子里的大槐树随风哗哗响,赫连筝好像又看到了母亲,站在石磨边磨豆腐,手背擦擦额头的汗,看着她笑。 ——“我的阿筝可是仙胎,怎么没有一点小仙人的样子,十岁了还动不动就坐到地上哭。” 石妖来到赫连筝身边,抬袖为她拭泪,抱住她的肩膀,头轻轻地枕上去。 赫连筝回抱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我好想她,母亲啊,我好想你——” 小石妖紧紧拥抱着她,学着她平时的样子笨拙给她顺背,感觉到热热的眼泪洇透了衣衫。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