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五荀的父亲,生得瘦削清矍,一双眼眸依旧明亮澄澈。他端详杜菀姝半晌,向来持重的面孔流露出几分藏不住的心疼:“叫杜祥候着就好,今个天凉,你抓紧回房暖暖。” 杜菀姝笑了笑:“阿父放心,我有数的。” 杜守甫阖了阖眼,一声叹息。 “都是为父的错过,”他说,“要你受委屈。” “别这么说!朝堂之上的事情,总是要比家事重要。”杜菀姝赶忙出言。 然而这并没有安慰到杜守甫,当父亲的甚至更为难过:“胡说!若一国之臣,连自己的女儿都呵护不了,连家事都处理不好,还谈什么朝堂之上?唉!云万里是个好人,可我的三娘,在父亲心里他属实配不上你——” “阿父。” 杜菀姝伫立在院子里,含着淡淡笑意,还是那副懂事知礼的模样。 不能再叫父亲揽过一切。 当朝这艘船翻了,谁都不能独善其身。她也得为父兄、为母亲为嫂嫂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程喜儿的笑容,她所言及朝堂之事,茶馆内被押走的书生,还有分明有功如今却在看守城门的云万里。 一切一切在杜菀姝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不用担心,我不再难过了,”她说,“我心甘情愿嫁于他。” 第8章 成婚当日,天还没亮,整个杜府就忙碌了起来。 仆人在院落里来来去去,各个都手忙脚乱、热火朝天。杜府的后院里,更是诸多婆子丫鬟连轴转。 杜菀姝早早就被母亲林氏带着人从睡梦中唤醒,沐浴、梳头,以及绞面上妆,她脑子还没清醒呢,母亲身边的老侍人就站到了一边,不住絮叨着婚事的各项礼仪。如此排场重视,叫杜菀姝坐立不安。 “晚上才迎亲,现下这么早,”她抱怨道,“过阵子妆都花了。” “别任性。” 平日里林氏性子温柔又宠爱幺女,今天却难得拿出了严厉姿态:“一辈子就这一回,不能出现任何疏漏。” 说完,林氏又不免()流露出了些许担心的神情。 “到底是官家赐婚,宫里重视的很,连吕伴伴都差了他的干儿子过来观礼。” 是啊,一辈子就这一回。 何况母亲说得对。 宫里来人观礼,是早就定下来的。名义上是为了给父亲面子,实际上是怕婚礼不妥当,丢了官家的脸。 再听这话,杜菀姝竟有些恍惚:自打及笄后她时不时就幻想着嫁给陆昭哥哥那天,每次想到她身着凤冠霞帔,由陆昭哥哥牵着手过门,心里既觉得羞赧,又如蜜般一样甜。 而现在,她确实要嫁人了,却不是嫁给陆昭。 甚至杜菀姝心里酝酿不起任何期待之情,反倒是极其忐忑不安。 短短的时间,心态恍若隔世。被按在铜镜之前,杜菀姝感受到的只有折磨。 一大早就被薅起来了,本就疲累犯困,偏生母亲怕她想如厕,不许她吃喝。见杜菀姝难受,破例塞了块麦芽糖给她,嘴唇干了也只能用湿帕子稍微沾沾。身边婆子唠唠叨叨,而杜菀姝的魂早就飞到九霄开外去。 “就这些了,夫人。” 无边无际的絮叨总算是到了终点,老侍人看向林氏:“我再同三娘子说说房中之事?” 杜菀姝顿时一个激灵,飞出去的魂立刻收了回来。 她白皙面庞涨得通红:“该讲的都讲过,不需要再讲了。” 那边下了聘书,林氏就拉着杜菀姝教了很多床笫知识,听得杜菀姝面红耳赤。并且林氏还不许杜菀姝不听,说是这方面恩爱,夫妻的日子才能真的恩爱。 “姑爷到底是个武人。” 大嫂余氏看着也是不安,忧心忡忡道:“若是寻常郎君,夫人说说则罢。习武之人生性粗鄙,洞房花烛夜……这该怎么办好,真怕三娘受苦。” 杜菀姝:“受、受苦……什么意思?” “初次行房,没有不疼的,”林氏满脸担忧,“但若是太疼,也得同云正使好好说说,别顾着脸面伤了自己。” 疼是哪里疼,说又该怎么说,具体是有多疼? “我也见了云正使几回,他是个武人不假,却也是个讲道理的实在人。你同他过日子,他待你未必比惠王差。就是正使这脸上的伤……唉!这世间,这朝中的动荡,远不是我一个后宅妇人能看透的。 “我的儿,到底是委屈你。要真是我与你爹看走眼,他亏待你、欺侮你,也别忍气吞声,杜府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姑爷欺负到头顶上。你记得爹娘、兄长、嫂嫂,都能替你撑腰呢。” 杜菀姝觉得母亲和大嫂这话讲了等于没讲,但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追问。还不如不提呢,这么一提,她原本的忐忑骤然变成了慌张,攥着衣角的手顿时冰冰凉凉。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