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想要再看看妈妈。 他终究是没有忍住,走过去,声音干涩而沙哑,喊了一声“妈妈”。 裴婉卿转过头,可就在这一秒,眼前一切陡然消失。 耳边有咳血的声音,痛苦、嘶哑、奄奄一息,他快步走进屋子里。 十二岁的自己显然已经被吓到,眼睛通红却不敢哭:“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妈妈……” 顾清淮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紧紧攥起,抬眼去看床上那道瘦得不成样子的人影:“顾清淮,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不准哭,走出大山,不要回来。” 单薄少年衣衫洗得发白发旧,手背无措抹过眼睛:“那你怎么办?” 裴婉卿脸上全是泪,手很轻很轻落在他的脑袋上,是她不曾变过的温柔语调:“妈妈会一直看着你。” 白血病晚期,是白血病晚期。 苍白日光从木头缝隙仁慈地散进几缕,照着上下翻飞的细微浮沉。 顾清淮站在房子中间,空气里都是腐败的味道,入目之处一片破败,儿时妈妈亲手帮他做的木头书桌已经坍塌腐朽,上面搭着他没写完的半张试卷。 他看着那奄奄一息的人,喉咙发紧,轻声开口:“妈,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顾清淮一身警服,警衬领口弯折出锋利的弧度,领花肩章无一不严肃,六位数字的警号熠熠生辉,折射着屋子里的唯一一点光亮。 二十五岁的顾清淮,在梦里终于得偿所愿,站到没有机会看他长大的母亲面前。 “读了警校,七年禁毒学,毕业后入警,在禁毒支队。” “可是妈妈,我可能快要死了。” “死后,可以见到您吗。” 被艾滋病毒贩的针扎,他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 此时在梦里,顾清淮站在母亲面前,终于可以像个有所倚仗的孩子,说出所有恐惧。 病床上的母亲白血病晚期,开始不间断地呕血咳血。 她的面色苍白,好像什么都听不见,闭上的眼睛有泪。 顾清淮想说妈妈不要走,想告诉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孩子不要害怕,可当他走近,一切倏然消失。 他站在走过无数次的那条山路上,看单薄的少年背着病重的母亲。 “不要去治了,去了人家大医院也不会收了……” “你一个小孩子,你去不了的,快带着你妈妈回家吧!” “你有钱吗?没有钱人家不给你治病的。” “好孩子,留着钱,不要乱花,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少年人骨骼初成,肩背尚且单薄,下过雨的山路泥泞不堪,无数次险些滑倒,像海上被狂风快要掀翻的小船。 顾清淮伸手去扶,指尖似乎透明,碰到一片虚无,却无意间对上少年强忍眼泪的眼睛。 “顾清淮,给妈妈唱首歌吧。” “唱什么歌。” “就便衣警察那首。” 少年哽咽着开口,每一次发出声音,酸涩便深重一分,他忍眼泪忍到眼睛通红。 他听到母亲柔声说:“你终于来接我了,我等了你一辈子。” 话音刚落,母亲搭在他肩上的手永永远远垂下来。 暴雨雷鸣,全世界轰然倒塌,他低声喃喃:“妈,我还没唱完呢……” 顾清淮深深看着少年背上永远闭上眼睛的母亲。 他看见天色转换太阳东升西落,看见朗月悬挂山巅从月牙变圆再变回月牙,看见枯枝抽出嫩芽北风一来又变回枯枝。 他看见走向学校的自己,书包里再也没有母亲准备的饭菜。 他跟着衣衫单薄的少年被风吹透衬衫,又回到那所贫困山区学校。 赵晚秋站在讲台宣读成绩:“顾清淮,全校第一,继续保持!” 少年把成绩单塞回书包。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