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朝与皇帝相识多年,从未见过皇帝这般整个人都呆掉了的模样。 * 太史局。 姜沃将崔朝带到袁师父原先的屋中——这里最为隐蔽,隔音最好。 “今日是怎么回事?” 崔朝便从头讲起。 姜沃弄清这一场乌龙后,不由笑了。 心道:这叫什么,这就叫天然呆克腹黑啊。 又见崔朝脸上带着无奈与郁闷之色,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玩笑道:“唉,也不怪王皇后错想啊。” 实在美色误人啊。 崔朝抓住她的手,学着她素日调戏自己的话委委屈屈道:“是,没办法,都是美人的日常罢了。” 姜沃忍不住笑倒于美人膝上。 她叹笑过此事后,便起身道:“我去一趟感业寺。” 这样的事,她要不跟媚娘说,今晚实在难睡着。 * 宜春北苑。 李治望着眼前的王皇后。 从有意争取太子之位近十年来,他觉得自己颇擅因势导利,终于结结实实撞在了南墙上。 王皇后给了他一个难忘的教训:做事,要因人而异。 因此他很直白道:“朕与崔卿,与任何朝臣,皆是君臣之分,君臣之谊。若今日事,有流言蜚语自紫薇宫传出,朕就将紫薇宫的宫人全发落去玉华宫。” “朕记得,常给你出主意的,是一个叫隶芙的宫女吧,今日事她……” 他还未说完,王皇后就打断道:“陛下,这次的事儿,全是我误了,不是隶芙给我出的主意!与她无关,陛下不如罚我禁足,或是将元日宴也交给萧淑妃。” 李治忽然笑了:“皇后如此紧张一个宫女。” “倒是不在意今日之事,如何令朕难堪吗?” “皇后,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该做些什么?” 王皇后怔住了。 她下意识想说:我做了呀,从太子妃时,我就想替你管着整个东宫,替你打理家业,管束妾室和宫人。 是你一直不让我做的。 但或许是皇帝的语气太沉,双眸中有太多她没看懂的情绪。 以往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王皇后,这些话就没出口。 皇帝似乎也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只是声音愈发沉道:“我记得皇后说过,欲效仿母后做一贤后——母后当年曾亲口向父皇道不愿兄弟子侄布列朝廷。毕竟汉之吕、霍外戚之乱都是切骨之诫。”[1] “母后尤其向父皇请命‘不令其兄长孙无忌位列宰辅’。” “然父皇信重舅舅,非要许尚书右仆射兼吏部尚书之位,后来母后还私下苦劝舅舅,直到舅舅上书辞官。” 李治想到这儿,不由有些苦涩。 他把前朝的思绪先放下,只看向王皇后问道:“皇后既然久欲效仿母后,如今皇后之舅柳奭已官至六部尚书,也算位高权重——朕今日免了他的官职,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呼吸一滞,下意识求情道:“陛下,这回事我想差了,犯了大错,可与舅舅无关。陛下圣明,何以后宫牵累前朝?” 李治也没有意外。 他早知道,皇后向来是以她的母家为重。 今日他直接以母后事警王氏,就是他最直白的,也是最后一次问王氏:你会做世家的女儿还是选择做朕的皇后。 果然,皇后的选择,从来如是。 人以自己家族为重,是理所应当。但皇后之位,却不该如此。 皇后想过吗?或许也有过吧,但她是过不了那一关的。 王氏这个皇后,是给王家做的,给柳家做的,唯独不是给自己这个皇帝做的。 李治慢慢点头道:“如此,朕知道了。” ** 他不知王家和柳家付出了什么,才让舅舅肯出面替王皇后讨要皇长子。 但这让李治前所未有的抵触和警惕:如果舅舅只是做惯了长辈,对朝政大包大揽,他虽然会很不痛快,但也能忍耐。毕竟舅舅跟李勣同岁,也已经是五十六岁的年纪了,而自己才二十多岁。 只要舅舅全心向着自己,所行之事都是为了替自己稳住朝政,就都好商量。 他会逐渐成为一个让舅舅和朝臣们都安心的皇帝。 可舅舅竟然帮皇后插手皇子事,那一刻,李治心底忽然有一种刀锋划过般的清醒与剧痛:如果立了年幼皇太子,这个孩子还被世家出身的皇后捏在手里,他这个皇帝的性命与皇位真的稳妥吗? 世家有这种算计很正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