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初,姜沃是更担心媚娘的——媚娘如今每日会替皇帝分奏疏,陪他一起看奏疏,站的是云端,看的是这天下大势,至高之权。 但现在,姜沃倒是更慎于自身了。 毕竟媚娘虽然离权力中枢最近,但她天天要面对皇帝,面对这个国家最高执掌人,许多事只是建言,尚不能一言堂。 但姜沃走到了朝堂吏部中。 在面对很多人时,她已经有了一言以决的权力。 “战战兢兢,如临渊驾朽。” 这句话是媚娘写了赠给她的,是出自先帝的《帝范》。媚娘与她感慨道:“不管是为君还是为臣,只要掌权者,都该有此心才是。” 于是媚娘以此句自勉,也送给姜沃。 人总要心怀畏惧。 但哪怕有日日自省,也常与媚娘相谈,姜沃还是有些担心自己迷失在权力中。 因而也嘱咐崔朝,到底旁观者才清。 发现她不对,及时说出来才是。 今日又提起此事,崔朝就笑着玩笑了一句:“我倒是不担心你迷失在权势里……”能长久对权势保持畏惧的人,担忧自己迷失的人,反而不会真的失去清醒。 崔朝指着自己道:“但我真的担心你将来再迷失在美色里。” 悠悠然:“毕竟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啊。” 姜沃笑的险些连人带竹椅翻过去。 * 两人对坐吃了桂花糕后,天光大亮。 姜沃坐着不想去换官服,带了点疲倦道:“好容易一日休沐,却也不能回去陪安安。”依旧要加班,不停地见人。 案上摆着十来张名刺。 都是今日要见的人——这还是能推公事的,她都推去吏部官舍相见的结果。 但有些实在推不得,比如手持李勣大将军名刺要来投文卷的人,姜沃肯定是要见的。 大环境如此,姜沃觉得,自己已经‘迅速腐败掉了’。 崔朝也知姜沃对科举的想法,就劝了她几句,与其现在逆势而为,大改科举之制,不如先顺势将能拣的人才拣出来。 姜沃点头:“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科举,无论怎么折腾,都只与天下百分之一的人相关。” 所谓寒门贡士,也至少是能读得起书的殷实人家。且学子能有资费一路从县、州层层考上来的,已经是大唐那前百分之一的人了。 时代所限,文盲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古代,再怎么折腾考试制度,读书这件事,也与天下绝大部分人无关。 但…… 无论这个事实多不公平,但封建社会就是如此,不足百分之一的权贵官僚,来决定剩下万民的生活质量,甚至是能不能有生活。 姜沃如何会不战战兢兢。 如果她选错了官员呢。 若是她记忆里的人与事,与此世并不相符,她的庇护又是什么? 她与崔朝道:“我儿时听过一个故事。海边一只蝴蝶扇了翅膀,改变了一点风,但酝酿至海的另一边,就是一场风暴。” 崔朝懂得她的意思:“风起于青萍之末,或许会带来一场润泽土地的雨水,也或许会成为摧枯拉朽的狂风。” 姜沃点头。 崔朝柔和道:“但你不是蝴蝶,也不是风。” “你是吏部侍郎,你会一直在朝中。” “人为官一世,怎么会一点儿不出错?便是你一时看错了人护错了人,只要你还在朝中,就能当机立断处置了。” 姜沃颔首:是啊,哪怕会引起蝴蝶效应。 但她却不再是一只单薄脆弱的蝴蝶了。 * 因这‘侍郎宅’中所有人,都是媚娘给姜沃安排的,除了女卫,便都是宦官。 此时有人走来报,外头又有新的名刺递到‘阍室’(门房)了:“姜侍郎今日还再见新投名刺之人吗?” 姜沃摇头:“先收下吧,今日不见旁人了。” 她再次翻看了下案上名刺。 排在头一位的便是阎立本与狄仁杰。 崔朝见这张名刺也不由笑道:“看来阎尚书当真取中此人。不但向你力荐,还要亲自带这年轻人来见你。” 听崔朝说起狄仁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