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锥心。 姜沃甚至觉得,口中有些血腥气涌上,半晌才道:“我知道。” 裴行俭怔住了:他与姜相相识多年,见过她许多神情,但从未见过她如此悲伤之色。 这与痛失亲人的悲伤还不同。 是一种……走在绝路上的悲伤。 武周一朝,到底为何一世而亡。 只是因为政治斗争和没有政治上的继承人吗? 不,武皇突破了改朝换代的牢笼,但终究被困在了一个比朝代更大的牢笼中, 她没有办法再去突破最根本的宗法礼制、祭祀血统—— 宗庙制度的根本,是男性传承,如皇帝入主太庙,皇后祔庙。 而武皇面临的问题是:在李唐的宗庙里,她是皇后,祔于高宗。 而在武氏的太庙里……她只怕还不如在李唐太庙中。若是继任者是武家的男人,他们的太庙中会放谁呢?会追认他们自己的父亲以及祖先! 哪怕她活着的时候,能逼令下一任‘武氏’皇帝将她供入太庙为开国之君。但估计不等两代下去,她这个建立一朝的开国之人,就会被请出去。 史册之上,狄仁杰等人,也终究是如此打动了武皇,立自己的儿子,李家的皇子为嗣。 姜沃心底是无可诉说的深切伤悲:所以,史册之上,无论是李唐还是武周,武皇,其实都无处容身。 她劈开了一条绝路,但尽头依旧是黑的。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只是她在时间上的孤独。 而她在时空中,何止是孤单,而是孤绝。 哪怕手握至高皇权,她也从来在无人之境。她是茫茫海洋上的船,终其一生,再繁华的船也不能登岸。 输赢?功过?是非? 到了最后,只是一块无字的碑。 窗外暴雨渐渐转小,似乎是要停了。 乌云后有一点点阳光露出,让姜沃想起了曜初。 曜初,也是一样,如果按照现有之制,曜初在太庙亦是无处容身。 哪怕她是李唐的公主,但因是女儿,就不会有人把她当成正统之君。 所以皇帝从未考虑过她来做继承人。 说来,做李唐皇室的女儿,比起做李唐的媳妇,又是另一种艰难。 若以礼法论,最后的最后,武皇不再帝位,但依旧是皇后祔于太庙,可公主呢? 无处容身。 这才是姜沃说的‘她们原没有路’真正的含义。 但…… 裴行俭见姜相在无尽的伤感中,亦有如山的坚定与勇气:“我们会找到一条路的。” ** 姜沃走进宫殿。 见天后正在批奏疏。 见她进门就温声问道:“今日朝后,听闻裴卿寻你,他说什么了?” 姜沃只是走到御案前,长久的凝视案上的七枚玉玺。 本来应该是八枚:自有唐以来,天子有八玺,是用在不同诏令、敕令的印玺。之所以案上只有七枚,是因为其中有一枚‘神玺’专为镇国藏而不用。 自古至今玉玺之制改了许多次。 万事万物,都可以改。 为什么不能改?! ** 这一日,两人一直深谈至夜。 最后,姜沃对武皇说出了她最想说的一句话—— “陛下,这世上已有的宗庙和礼法,都容不下你。” “那我们去到一个新的世界,好不好?” * “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里了。所以,家人们没必要为了李唐和武周争论啦。这不是传统的改朝换代,在朝代的物理层面自然是继承大唐,武皇不能否认唐,大唐的后二十年也是她心血之下的大唐。 但在思想层面,会是比任何朝代更迭都变动剧烈的改制,武皇会是真正意义的开朝之君。 是与之前的朝代更迭都不一样,无史可考。 不过……武皇本来就是个独一无二不一样的人。 有想过本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