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秋日,刘仁轨上书致仕。 如此历经四朝(高祖李渊的武德年间,刘仁轨做了第一个官从九品参军),传奇一世的老臣致仕,史馆与报社都应派出官员来专访,以期获得刘相本人第一视角详细资料。 但…… 无论已经是史馆掌固的裴韫,还是如今已做了两年主编的周荞,对于上门去‘单独面对且要深入采访’刘仁轨,均十分打怵。 无它,这两位都是上阳宫高等学校的第一批毕业生。 既然是学生,谁能不怕教导处主任呢?哪怕是好学生,也不可能永远不犯点错。 她俩原本是准备一起登门拜访,一来不打扰乐城郡公两次,二来(主要原因)也可以彼此鼓励安慰。 不过,就在她们鼓起勇气真正出发之前,听闻大司徒要登门拜访乐城郡公,亲送重阳节礼。 两人如遭大赦,一起来到尚书省,请求跟大司徒同行。 姜握一边应允,一边淡然表示:乐城郡公只是严肃了些,有什么好怕? 周荞眼睛亮亮望着姜握信服点头——自多年前姜握把她从江南西道罗家带走,周荞对姜握一直有种毫无道理的盲目信任:果然是大司徒,什么都不怕! 倒是裴韫低下头,为大司徒这句话偷着笑了一下。 作为裴行俭的女儿,她曾听父亲讲过一事:先帝年间,还是尚书左仆射的刘仁轨从辽东归来,进院的时候,王相、姜相与裴相三位宰相如同蹲窗口的猫猫一样欢迎刘相。 结果被刘相一句‘怎么还闲着在窗口看风景’吓得三位宰相当场作鸟兽散。 谁不怕刘相呢? * 当日的乐城郡公府。 裴韫和周荞,像两只乖巧的小鹌鹑一样坐在下首,静候大司徒与乐城郡公寒暄。 而刘仁轨在搞明白史馆和报社的来意后,静想了片刻,似是在回忆他漫长的过往,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而沉思片刻后,刘仁轨起身,要先带她们去看看自己入仕七十余年来从未中断的收藏。 专门收藏起来的一类或者几类物件,多半是出于爱好,亦或是对自己有重大意义。 姜握在走进刘仁轨的收藏室之前,有想过如刘相这般的卷王和狠人,他专门收藏之物会是什么? 是他每一任官职的鱼符以及吏部任官文书?是他每到一地为官,为百姓所做之事记?是他曾经扫平东夷各国时取回来的战利纪念品? 直到进了专门的一处小阁,姜握才发现,都不是。 是纸。 没有任何字迹的,各种材质的纸。 裴韫和周荞都是出版署出身,对纸张再熟悉不过了,她们很快发现,乐城郡公收藏的纸张,应当是按照年份来的—— 从现在她们极少能够见到的粗糙的苎麻纸,以及旧麻布衣裳捣碎为浆做成的粗麻纸。 到贞观以及高宗早些年,专门用于书写公文的剡纸。 以及这些年因剡纸原料剡溪藤快要被砍绝,故而由出版署研制改进的公文用纸:夹江竹纸和楮皮(构树皮纸) …… 各种不同的纸张。 乐城郡公为何要收藏这么多纸。 刘仁轨望着这不同时期的纸张道:“我少时家贫,又逢隋末乱世,无以为学。” 能读书认字,可以靠祖上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几本书,再去蹭学。 但写字练字就不行了,实在买不起纸笔。 “凡有闲暇,就折了树枝在沙地上练字。若无沙地,就在空中写。十数年未有间断学业。”[1] 这养成了他后来收藏纸的习惯。 而姜握望着这满屋的纸,更加确认了一个她从前就明白的道理:刘相并非是做官才这么卷,而正是因为他这么卷,才有机会从隋末乱世走出来做官,才能够一步步做到宰相——毕竟,刘相的官途从来不顺当,等他被调任辽东,终于真正有机会建功立业的时候,已经快要六十岁了。 在此前,他几乎做遍了各种地方官职。 若无此‘卷到极致’性情,估计在之前无数波折中,早就停下脚步了。 刘仁轨伸手拿起如今市卖的最便宜的粗麻纸。 不但收藏各类纸张,他还格外关注各种纸的价格。 “如今粗麻纸之价,折换成粮米(银钱毕竟有波动,兑换粮米计价更为准确),比起五十年前的麻纸,足有几十倍之差。” 这个数字,姜握也是有数的:若不能不断降低纸的成本,如何能加大报纸的发行量?增加知识的传播度? 哪怕手里是最廉价的粗麻纸,刘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