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听到殿下手里翻动纸页的声音。方才他进门请罪的时候曾经不经意瞥到了一眼,上面是些复杂的图形线条。 也不知他方才说的话,殿下有没有听进去…… “就如此吧。” 唐愿终于松了一口气,慢慢退了出去。 ** 姜府。 五月底的夏夜,风拂到脸上还是温热的。 正适合喝冰镇过的葡萄酒和西瓜汁。 姜握选的是葡萄酒:今日带曜初和阿鲤看过了蒸汽机的雏版,总觉得又放下一桩心事,当喝酒为贺。 崔朝见她选了酒,还去拿了撒了椒盐的培根条配酒。 姜握接过碟子来捧着吃,免得掉落在衣裳上:“还好今日太累了,阿鲤已经睡熟了。” 否则听到动静,很可能也要跟着吃一顿宵夜。 吃了两块烤培根条,姜握才问道:“今日唐愿是怎么回事?” 晨起曜初那一句轻描淡写的东宫有事,姜握也不愿多问,但到了晚上,曜初却是自己回宫,把阿鲤留了下来。 崔朝也只大约知道些:“阿鲤的嬷嬷们口舌不谨,让曜初撞了个正着。” 他又道:“东宫要整饬,也非一两日的功夫。且今日能有口舌不谨,说不得下回就有手脚不干净的。不如让阿鲤在家里多待几日,等东宫彻底安稳了再回去。” 姜握喝了一口冰镇过的葡萄酒,笑道:“明日也罢了,是田假最后一日,后日咱们都去上朝,谁看着她呢?只怕只有女卫看不住她。” 崔朝一时没说话,只是望着姜握。 而姜握忽然就明白了。 崔朝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在夏夜的风里显得温热而柔和:“朝上如我一般年纪致仕的朝臣也不少。” 这些年的宰相们都太卷了且不论,但普通朝臣致仕年纪,还是基本都卡在七十岁前的。 “太常寺原就不是我所长。当年先帝与我此位……”只是将自己的身后事交给了他,并且希望他作为太常寺卿常去看他。 但对崔朝来说,他哪怕不是太常寺卿,也不会耽误他常去太庙陪伴先帝。 至于鸿胪寺,他在外交学院任教也有九年了,所学悉以教给学生,亦或是变成书籍。 “夏日里去上阳宫也觉得累的很。” 崔朝道:“虽说我不像王相一般,天天念叨着致仕,但我心里,也是一直想致仕的。” 他端起了他手边的玻璃杯:“还请大司徒代我在陛下面前陈情。” 杯子停在空中半晌。 崔朝也不催促也不放下,只是安静地举杯等着她。 直到姜握最终端起杯子与他相碰:“好。” 夏夜中,玻璃杯相碰的声音清脆作响。淡紫色的酒液中倒映着天下星河灿烂。 * 而这一年,如崔朝一般请姜握代为陈情致仕的人,还不只一个。 尚书省。 姜握起初是下意识摇头的:“那不行。” 裴行俭想致仕,她一听这件事,就把自己摇成了阿鲤小时候玩的拨浪鼓。 见此,裴行俭解释道:“我是有缘故的。” 然而却看眼前大司徒已经开始‘认真’盯奏疏,显然单方面要结束这段对话,裴行俭有点无奈。 他道:“我致仕也不是不干活。” 触发了关键词,姜握抬起头来。 裴行俭在姜握对面坐下来:“陛下是明有定规:不管是京官下派,还是直接去吏部考官,各州县的官员均不得回祖籍为官。” 即官员‘尽用别郡人’。 这种地区回避,除了打压世家,自然也是一种避嫌,以及防止政治腐败。 而除了地域本乡上的回避,朝堂上还有些虽未明定,但也是普遍公认的‘潜规则’。 比如,父子、祖孙、叔父兄弟等,自然不好同省、同部为官。 打个比方,总不好儿子在负责户部负责拟度支计划,而父亲就负责批准计划。 “其实,别说同为宰相,就算是我为宰相,夫人为尚书……若换成父子或者是兄弟,在从前也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库狄琚晋升路径不同,一路是从城建署上来的,而且,对朝臣们来说,父子、兄弟同为重臣,需有一人辞官避嫌这种事,他们能找到先例,但夫妻俩同朝为重臣…… 怎么说呢,大司徒家中,实在不算是夫妻俩同为实权重臣。 也不能作为参考。 裴行俭道:“这与她是不是女官并无甚关系,而是一家子同为宰相,实在是不太妥当。” 裴行俭已年过七十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