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见面才不过十五日,她看上去倒似又清减了些,身着玉色衫裙,人在月下,也似一枝窈窕清瘦的梨花。却是刻意避过了他视线,又回身去扶车中的人下车。 “臣等拜见陛下。” 将他自出神中拉回的是父亲的声音,他回过神,跟随而拜。 身着常服的俊美帝王亦很快下车,上前扶起了地上跪拜的卫国公,态度亲和:“伯父不必多礼。” “朕今日携小妹前来,一则是为了当初幽州之事,为不打草惊蛇,只好先委屈了伯父一家。今日登门,特来致歉。” “二则么,也是为了一桩家事。既是家事,便当行家人之礼,不必于君臣之礼间拘束。” “乐安。”天子语声温和,唤沉默跟在身后的妹妹,“去扶伯母起来。” 谢璟就跪在母亲身侧,她既要扶阮氏,必定得至谢璟身前,尴尬是可想而知的。 谢氏一家人的心弦都崩了起来,然她雪白的脸上却毫无尴尬之色,唇角衔着盈盈的笑,上前扶起了阮氏:“伯母。” 轻轻柔柔的好嗓音,藏也藏不住的亲热,可惜此生再也没有做婆媳的机会了。阮氏心里一酸,几乎泪下。 直至进入谢家厅堂之中她也没有看谢璟一眼,始终静默地陪在兄长身后,有如一道伶仃的月影。 牢狱之冤终究是一根横在卫国公心间的一根刺,君臣见面不过寒暄,而陛下深夜携公主来访,他也知是为的什么,在又一次拒绝了天子挽留在朝中为官的请求后,非常识趣地自己问了出来: “陛下说为一桩家事而来,老臣斗胆想问,是何事。” 此时谢璟方替桓羡倒了杯茶。他原本从不饮外人之饮食,然这一次,是自己“错怪”谢氏在先,倒也非常给面子地伸手去接: “倒也不为别的,小妹不懂事,之前住在公府之中,对二位多有叨扰。与兰卿成婚,又任性不想嫁了,故而这次,就让她自己来说吧。” “砰”的一声清脆,是谢璟手中案盘茶盏掉落在地,瓷器碎裂,茶水溅了二人满身。 “臣死罪!”他很快回过神,叩首请罪,额头触到那碎裂的瓷片上,渗出细小的血珠来,竟也毫无知觉。 阮夫人心疼儿子,想去取药畏于帝王却不敢。桓羡心间有愠怒飞速掠过,面上却也温和,唤伺候在堂的内侍:“去寻些伤药。” 堂中近似凝结的气氛这才重新流动起来,看伤的看伤,拿药的拿药,包扎的包扎。直至一直沉默坐在兄长身侧的乐安公主突然开口: “兰卿哥哥。” 她如寻常人一般唤他的表字,温温柔柔的,直视他微怔抬起的眼睛,“这些天,我认真想过了。也许我们还是不合适。” “我不想欺骗你,也不想欺骗自己的本心。既然婚事没有结成,便到此为止吧。你还是栀栀心中和蔼可亲的兄长……” 她说着早已在心间事先演练过无数次的话语,眼中甚至带着笑,一颗心却疼得麻木。 尽管早料到会有绝婚的一日,然谢璟也想不到,此话竟是从她口中亲自道出,心间怔忪的同时,又如钝刀在割,骨肉撕裂的疼痛。 他按着帕子,捂住额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下意识看了一眼她身旁悠闲抚着茶盏的帝王,再看看眼神哀婉的她,四目相对,忽然间,似明白了一切。 于是勉力微笑:“这桩婚事原就是臣高攀了公主,臣自觉配不上公主,这些日子以来,也为此事不安。公主若想退婚,臣并无怨言。也愿和公主做回兄妹,重修棠棣之好。” “只是,这是公主昔日所赠的假面,既已绝婚,臣再留着这个也不合适。就还给公主吧。” 他从怀中取出那张一直珍藏在怀、还带着淡淡体温的假面,递给她的时候,有血迹不慎沾在了假面上,却也谁都没有察觉。 当日彼此交换假面作为信物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薛稚双目一黯,然对上那双始终如春光和煦的眼,又觉一切都在不言中,强忍心酸地接过了。 …… 事情既毕,断没有久留的道理。待二人把退婚的事说清后,桓羡耐着性子慰问了几句卫国公致仕之后将有何打算,便携妹妹打道回府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