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璧还未理出思路,只觉胸中愧怍非常,一是她当初刚刚登基,为博取政治资本,不顾民生贸然发兵,此为失天时;二是胤朝建国数十年,在她爷爷和先帝手上,从未发动过对外战争,本土也仅是小打小闹,从未输得如此惨烈过。如今数万儿郎殒命异国,此为失地利;三是想到边关百姓,朝廷对之多有剥削,地方官更少不了敲骨吸髓。吃着人家种出的粮食,到了竟让人家的父母儿女皆受尽折辱,丧于敌手,此为失民心。 此三大罪,罪罪诛心。女帝望塘报而空自嗟,恨不得仰天椎心泣血。 然身为帝王,颓唐必不可久。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寻出破局之法。 云舒见女帝胸膛起伏,满面皆是压抑不住的郁色,便又是径身一拜,郑重言道:“妾为湘君司主,掌情报往来,于此事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恳请吾皇陛下允准云舒前往北庐,详查镇军大将军与明威将军渎职始末!” “放肆!”女帝龙颜震怒,“你以为朕忘了你也姓云?嫁出去的女儿,当真是泼出去的水不成!” “妾绝非为云家谋私……” “呵,冠冕堂皇。你说无心偏私,难道你也像那容瑶一样,是抛家弃族的圣人?”成璧语声尖刻,因着迁怒的缘故,那话儿出口便带刺,怒焰炽烈之下愈发口不择言起来。 “湘君司主大可以放心,你现在是左侍郎夫人,即便云氏父子下狱,也不会牵连到你!” 云舒猛地抬头看她,颤抖着张了张嘴,眼神惊诧中更有失望倾泻而出,“陛下,你我自幼相识,闺中情谊最是珍贵,满打满算已有十四年的光景,难道陛下不知妾的心性,不信妾的为人!” 其实那话才说出口,成璧便立时后悔了:嫁给卢卷是云舒毕生之憾,同为女子自当共情,怎好专门拿话戳她痛脚?只是脑子一热便停不下来而已。 如今见她声嘶力竭地向自己剖白,眼眶早已挣得通红,成璧的气焰也消沉了些,想着用旁的话头找补,又要端着帝王天威,直恼得额角生疼,随口捡了个台阶平平道:“你又急了,朕没说不信你。可军中自有敕燕专司军情密报,与你本不相干,不必蹚这趟浑水。” 云舒比成璧要大两岁,又在夫人堆里历练了许久,早已人情通达八面玲珑,听着话头便能品出成璧是暗暗在向她致歉,便收拾好情绪,凝声道:“何为浑水?妾为王臣,北庐子民乃妾之同胞,我大胤国土被蛮族如此肆意践踏,即便浑水之下还有毒蛇猛兽,妾也要去蹚一蹚!如若退避三舍,妾有何面目食君俸禄,又有何面目去见我云家先祖!” 她抬起眼与女帝对视,从骨子里激发出一种与外貌近乎相悖的勇毅,神情平静而肃穆,“且此次兵败,妾的父亲与长兄皆是国之罪人。妾虽是卢家妻,血缘上却与云氏割舍不断。妾知晓父兄罪孽深重,如不严惩,军兵不服,天下万民更不能服!云家女,当与父兄同罪!妾愿即赴边关,激浊扬清,探查云家二将渎职缘由,为死难者伸张大义。如陛下不许,也请恕妾不能苟安于此,妾当向陛下请辞湘君司主一职!” 成璧眼眸定定地审视着她,过了许久,方道:“云舒,你这是要挟于朕么?” “陛下已是君王,妾何德何能要挟于您?”云舒又是一叩首,眼中已涌出泪来,真挚无匹,“妾所认识的成璧,心怀天下,志向高远。自古伴君如伴虎,妾愿伴陛下成就万世帝业,是因妾知晓,陛下虽登临至位,却仍存一颗赤子之心。即便不择手段、铲除异己,也多为时势所迫。一代雄主,又岂会因猜忌贻误朝政?妾从不畏与君坦诚相对,即便最后查出是父兄通敌卖国,妾亦再无遗憾,愿与全族以死殉国!” 那厢女帝又是一怔,宣政殿前静寂无声,连空气都像是冰冷黏着的雾。数息过后,成璧撤下威慑,转开视线轻叹道:“朕早知道,你心中丘壑万千,胆气勇壮亦不下男儿,只是过刚易折。从前在你继母面前,就险些碰得玉石俱焚,这两年朕还以为你长进了,谁料还是如此。你可知,若非朕顾念旧情,单凭你这一席话,朕就能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云舒是最了解成璧不过的,听她这样说,心里也是好笑:小小年纪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