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缓缓地,一丝丝地,尽量不惊动她地挪开,终于,令自己和那一具温暖而软和的身子分了些间隔,随即悄然下榻,连靴也未敢穿,唯恐靴底踏地发出的声音会将她惊醒。他弯腰提了两只靴,赤脚,随手一把拢卷起自己衣裳,屏息轻轻走了出去。 絮雨于窗外那清越的晨鸟啁啾声中起身,开门而出。 夜雨过后,驿舍外的野坡和乱林间湿雾弥漫,晨气清冷而湿润。裴萧元人在驿舍门外,向着那一片绕林的野雾静静而立,若正在赏秋日晨间的野景,听到身后发出动静,他回过头,看见她,回身走来。 “公主起了?”他眼含笑意,低声向她问好。看去已衣裳整齐,神清气爽,是他一贯的模样。 驿丞应杨在恩之言,早已备了一辆马车。絮雨乘车,这一个秋日的清晨,在荡于耳畔的宣告启门的八百下晨鼓声中,于长安这一日的喧嚣开始之前,悄然回了永宁宅。 贺氏提早便收到来自杨在恩的消息,在紫明院的浴房中烧好暖炉,备下满满一大桶浸檀、兰、沉水、龙脑的香汤,好为她驱寒暖体。她回来径直入室,脱衣入浴,又打发了侍澡的宫中带出的玖儿、绿玉两个婢女,独自浸坐在热雾蒸腾的香汤里,闭目良久,直到香汤渐凉,出浴拭干体肤,披了寝衣,掩身,正待迈步行出,经过浴房门侧靠墙竖立着的一架长镜,不觉缓了脚步,一顿,终还是退回几步,最后,立定在镜前,慢慢地松敞开寝衣。 香雾在镜面上凝铺出一层均匀而细密的水汽,镜中之躯朦朦胧胧,如掩云纱。 絮雨伸手,来回擦抹几下镜面,镜内映像便清晰地浮了出来。 此时天已大亮,朝阳越垣射入寝阁浴房墙角里的一面暗窗,漫散到门后的长镜前。 她悄悄立着,用她析画时的严苛眼光,生平第一次,审视着晨光里的这具身躯。 它看去,胸盈胜雪,秾纤得衷。 ……无论如何,至少,应当算不上是丑陋的吧? 其实今晨,在他或未完全苏醒之前,向来眠浅而敏感的她,便因身畔人的梦中微动与无意识的亲密碰触而先醒来。 应因昨夜驿舍郊野寒凉,而他体感火热,颇可取暖,她醒来,发现自己昨夜哭倦睡去后,竟一直保持着贴他怀里的姿势,不曾离过半分。接着,便又于朦胧间体察到了几分来自他身躯的异样。当时她一时无措,不敢动弹,唯恐惊醒了他,待自己也完全醒神,欲悄然脱出他怀抱,便觉他也醒来了。 从前她于内帏之事自是无觉。此番大婚,主要目的也非嫁郎。宫中和她最亲近的两个人,皇帝与老宫监赵中芳,更是不便过问。她固然是在丝毫不考虑这种情境的情况下成的婚,然而下意识,却也知晓,当时若就那样睁了目,恐怕于彼此皆是不小的尴尬,当时只好继续沉睡不醒,直到他自己下床,离去。 自然了,她此刻之所以照镜自观,也不可能是因他今晨那样毫不犹豫悄然离去,令她当时在松一口气过后,心中似又隐觉几分失落,乃至不可遏制地生出了对自己的怀疑。绝不可能。 她双目凝落在镜上。少顷,室内那尚未完全散尽的雾气在炉火的催动下,又缓缓凝沁在了方被她擦净的镜面上。镜中那段娇丽的躯体,复又在她眼前模糊了起来。 “公主?” 此时室外传入贺氏的呼唤之声,显是因等候过久,感到不放心了。 “公主可需添些热水?” 贺氏声音并不大,但仍将絮雨吓了一跳,心竟怦怦地跳,猝然转身,定了定神,掩襟遮蔽身子,开门,若无其事地转了出来。 贺氏领烛儿、玖儿、绿玉几人绕她周身,服侍梳头点妆更衣。 午前她要与裴萧元一道先去宁王宅回礼,此事极是重要,不可耽误。整妆毕,她行出寝堂。裴萧元在新婚次早她去过的那座秋爽亭里等着。他系乌纱幞头,穿一件上领的银蓝宝花纹纬锦罗袍,劲瘦的腰上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