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在杨枝心底悄无声息地生发。 良久,方道:“属下小名叫小知了。彼时、彼时怕江大人半途醒来,给大人……喂了点药……捱到了晚上,才敢将大人,送回府中去。” “许是大人途中醒了,听见了属下同伴的呼唤。” 柳轶尘一笑:“你难得老实一回——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救那算命老伯?” 杨枝仰目,道:“老伯受人欺凌,我看不过去。” “看不过去?你还真是个大善人……”柳轶尘道,话中带着明显的讥诮。 “属下不敢。”这讥诮不知怎的,激出杨枝胸中一股莽气。她垂眉咬唇,须臾,方一字字道:“我颠沛时有人救我助我,我有能力时,自亦当如此。投我木桃,报之琼瑶。” “那那些曾经欺凌过你的人呢?你不恨他们怨他们吗?”柳轶尘不知想起什么旧事,眼底泛起幽微的光。 “恨呀。”杨枝道:“所以更该从善抵恶。欺老凌幼本就是不对,又何须我格外良善?” “可这世上不对之事不胜凡几,你又待如何?” “既然不对,就该改之。”这是她幼时犯错时母亲教她的。念及此,她眸光顿了一顿,却只片刻便扬起脸来,一张满是尘污的脏脸上绽开一抹仿佛一往无前的笑:“我知道大人在笑我不自量力,自保都难,还妄图周济旁人、扶正祛邪。只是人活百载,活的并不单是那一菜一饭、一行一卧,若心中昏昏,黑白不辨、是非不分,又与行尸野兽何异?我虽力小,仍进一寸,是一寸。” 柳轶尘微怔了怔,旋即却是一哂:“你倒是会起高调,没让你去翰林院,看来是委屈你了。” 杨枝浑然不觉,笑出了几分无耻坦荡:“是大人自己说的,蟋蟀身小而鸣远,躯瘦而体健,是吾辈榜样,我不过是牢记大人教诲罢了。” “巧言令色。”柳轶尘一个词到了舌尖,却滚了几滚,吞了下去。面对她的厚颜,这非但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恐怕会被她认作夸奖。念及此,她的笑也连带着如同日晕一般一点一点在他心头荡开,辉煌到刺目,心尖也被那日晕的温度烘暖,不知怎么,无端笑了一笑。 回过神来,见她漆黑眼瞳灼灼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别开目光,正要胡乱说点什么掩饰,便听见她问:“敢问大人,朝中那么多部司,大人为何独独选了鸟雀不敢栖的大理寺?” 她的话落,马车恰好轧过一块石子,车中轻轻一颠,柳轶尘心中不由一动,下意识伸出手去,扶住她身子使之不至滑落。 马车一稳,又立刻抽回手来,微微别转脸:“朝中安排,吾等为官者如何左右?谈何选择?” 杨枝虚弱地笑了笑,直直看他,眼底亮的惊人:“大人的才智,有几个能左右得了?”顿一顿,又补了一句:“属下听闻太子曾聘大人为东宫詹事,叫大人拒了……” 柳轶尘典典衣袖,淡淡道:“前一句马屁中听,但太过生硬了些。” “大人我不是……” “此等狂悖之语,往后不要再说了。”柳轶尘道:“我的话问完了。时候还早,你闭目歇上一会。” 杨枝明白他不愿再多谈此话,遂住了嘴。 其实第一日见她就瞧出来了,太子敬重柳轶尘,却又时时有一种奈何不得的牙痒痒。 虽说他明面上是太子的人,可到底不能全心全意地甘为驱指。 若非太子仁善软和,若是将如今的太子换成当日的英王……他怕是早已有了性命之忧。 或许,他正是知道太子为人,才行事中多了几分恣意? 杨枝不得而知,依言闭了目——京中的事,她何必掺和过深?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