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轶尘大概也凭声音判断出了她的位置,身影也在窗纸上慢慢变大,却没有开窗,只是隔着朦朦胧胧的窗纸,道:“好一些了。”这一边窗正对着一株榕树,夜风轻拂,榕树叶簌簌作响,越衬的夜静了下来。两人的声音虽低,却因为有些哑,不知怎的,竟有种在贴着耳朵说的感觉。 “那我进来给大人包扎。”杨枝沉默了一会,试探着说。 “不、不用,我自己来。”柳轶尘连忙道,似乎当真怕她这就闯进来,声音里已有些急。 杨枝低低一笑:“大人难得这般怕我,倒好像我是洪水猛兽……” 柳轶尘轻叹口气,良久,没直接应她,反道:“你回去吧,我没事了。别的事,明日再说……” 杨枝静默了片刻,却无半分挪步的意思。快十五了,月色朗朗,将她整张脸照的透若水光,若是柳轶尘此刻推开窗,定能看到她眼底亮的惊人:“大人,我今晚不回去了。”她定定道。 柳轶尘一怔,立刻道:“不行。” “大人,那下毒之人说不定还有别的后招,我这一走,大人只怕又会遭算计。譬如……”说到这里杨枝轻轻笑了笑:“若是夜半有貌美宫人上门,我还能替大人挡上一挡……” 换来他短暂的沉默。不知多少个斯须过后,一句风动般的嗟叹隔着窗子传过来,夹着些许说不出的无奈与玩味:“除了你,谁还用挡?” 杨枝怔了一怔,开起玩笑:“大人放心,我规矩着呢,绝不趁机占大人便宜!” “你还不明白,我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柳轶尘叹道,垂了首:“方才的事,对不起。” “大人,我明白的。”杨枝蛮不在乎地笑笑:“大人宁可自残也不愿侵犯我,我信大人。何况……”她顿了一顿,似乎用了点努力才说出那般混不吝的话:“就算……有什么,大人堂堂大理寺卿都不觉得吃亏,我亏什么。大人这般人品自然不会对我始乱终弃,我小小一介书吏一跃而成个三品夫人,怎么算,都是我赚了!再者大人前程似锦,一品诰命也唾手可得,大人才说我有青云之志,这般赶我,莫不是想阻我平步青云……” 她故意将自己说的市侩算计,且将算盘端到他面前来打,由不得他不顾及她的面子。 柳轶尘沉默不语,杨枝趁势续道:“我就在这庭院中等着,左右你今晚是赶不走我了。你若是觉得身上好些了,就叫我,我进来给你包扎。”话落便离了轩窗,转身坐回到花树旁的石凳上。 而就在她落座的那一刹那,大门霍地一声从里面打开,柳轶尘高大的身形嵌入门框,他已换了一身月色的宽松长袍,湿漉的墨发披散在两肩,昭示着片刻之前两人的暧昧亲密。她的前襟仍是湿的,身体却不知何时暖了起来。 夜风鼓起他的袍摆,为他的清俊另添了几分凡尘以外的疏洒,与寻常官服中的清正端方判若两人,好像撕了那身官袍,他整个人都恣意了起来。 杨枝想起他方才实实在在的恣意,唇上的灼热似乎还在,下意识微垂了眼。 柳轶尘步下石阶:“进来吧,外面冷。”只这六个字似已用尽他全身气力,他未再多看一眼,转身回屋。 杨枝这才跟着回屋,路过石阶的时候,一脚踩在一片湿滑之上,一低头,才发现那竟是一片嫣红,是血。 他方才回屋换下了湿衣,但那手臂上的血仍未来得及包扎,或者说,他故意没有包扎。只有疼痛才能令人清醒,只有疼痛才能抵御那陌生又熟悉的欲/望。 月凉如水,将那血色照出了寒光。它刺痛了杨枝的眼,令她心口生出一种异样的酸胀感。 柳轶尘回了屋,自觉与她拉开距离:“你……去里屋睡。” “大人,我睡里屋怎么守着你?” 一句“谁还当真要你守”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若半夜有人来,我自叫你。” 杨枝这才乖乖回了里间,又听见外面有声音传来:“柜子里有我的衣衫,你拿一件换了吧,湿衣穿着易着凉。” 杨枝依言打开衣柜,柜中整整齐齐摞着几件单衣,都是至寻常的棉麻布料,杨枝取出一件来,清爽的皂荚混着淡淡的木樨香气在鼻尖漫开,似置身秋日山林。 往日他身上都带着一点淡淡的瑞脑香。瑞脑香清冽,有醒神之效,但亦更具侵略性,犹如铠甲。 而这才是他褪去铠甲之后的味道,是他的本面。 杨枝抖开一件藏青长袍换上。外间又传来窸窣的水声。 她仰面躺在床上,院中无一丝人声,只有断续的风,和那哗啦一下撩拨在人心口的水声起落。 如此六次之后,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听见柳轶尘低哑的声音逡巡着响起:“杨枝,你还醒着吗?” “醒着。”杨枝立刻答:“大人,怎么了?” “你能不能出来……帮我一下?” 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