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民国三十二年,秋。 项明章心头震栗,几乎难缓:“秋天的生日。” 姚徵说:“对,所以表字‘清商’。” 项明章脱口而出:“但愿清商复为假,清商……沈清商。” 他反复念着,手心全是汗水,捏着照片翻转到正面,呼吸刹那停止。 四角发黄的黑白照,一幢显赫的沈公馆,阶前树下秋风里,沈清商俊秀挺拔,怀抱一只纯白的波斯猫,擎猫的左手戴着一枚玛瑙戒指。 那张面容透着轻浅笑意,唇微张,风吹开了额发,一双眉目好看得像远山缀了寒星。 干净,从容,神采斐然。 项明章仿佛心脏骤停,死死盯着照片中的沈清商。 盯着这一张他恨不得每天见到、脑海中来回想起、喜悲嗔怒都灵动端方,与楚识琛一模一样的脸。 迦南香,玉珠算盘,紫檀琵琶,法兰西印章。 商学院,四年行长,小楷笔迹,灵团儿白猫。 怀表。清商。 楚识琛和沈少爷的一切全部吻合。 就算考证有误,一方说辞是假的。就算是机缘巧合。就算是中了邪,阴差阳错! 可是照片何解? 这张照片中的面目该何解?! 项明章热血当胸,双手却冰凉颤抖,他用尽全力捏着旧照一角,已不知该如何称谓照片里的人物。 姚徵惊异地看着他:“项先生,你还好吗?” 良久,项明章嘶哑出声:“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姚徵回答:“上善若水的若,臻于郅治的臻。” ——沈若臻。 第69章 从姚家的洋楼里出来,花园甬道湿滑,项明章脚步缓慢地一路踏过。 司机静候在大门外,迅速拉开车门:“项先生。” 项明章面无表情,目光里的锐意褪尽,剩下空茫茫的浑噩,他道:“不用了,我想走一走。” 司机劝阻:“项先生,还下着雨……” 项明章没有理会,径自朝前走了。 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身躯笔直、高大,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有多僵硬,他变成了一具失魂落魄的空壳。 一路上沿着树,沿着围墙,沿着空旷长街上的黄线,项明章就这样一直走,高级的毛呢西装暴露在细雨下,他既光鲜又狼狈。 陌生人纷纷侧目,项明章却浑不在意,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丁点情绪可以分给别的人和事。 楚识琛的面容不停浮现,在他的眼前、脑海和心头。 不……应该是沈若臻。 项明章没有察觉在马路上走了多远,雨下大了,司机开车在后面跟着,急得探出车窗大喊。 项明章充耳不闻,他麻木地行走在如纱的雨幕里,遍身湿透。 从大半年前游艇派对出事,他在楚家的病房里见到的,就是沈若臻。 两番进项樾,心系亦思,甘愿给他当秘书的是沈若臻。听见扫地机器人会惊讶,想要平衡车,学着做ppt的是沈若臻。 总穿正装,黑发素面,穿牛仔裤会局促的是沈若臻。没听过摇滚乐,懂戏曲,爱看明清小说的是沈若臻。 会抽雪茄,会下国际象棋,梭哈十局九赢的是沈若臻。 在日料店坐立不安,在天an门潸然落泪的是沈若臻。 没有刺青,没做过阑尾手术的是沈若臻。 喝醉酒讲话文绉绉,悄悄露馅儿的是沈若臻。 胸藏谋略,腹含学识,擅交际,会御下,能学以致用,早已锋芒毕露的是沈若臻。 一次次叫他“自重”的是沈若臻,捏着下巴吻他嘴角的是沈若臻。 项明章停下来,柏油大道浸着一层冷水,大雨铺天盖地,他睁不开眼睛,垂眸看脚下水花飞溅。 他以为“楚识琛”和沈家存在某种关系,也大胆假设过,“楚识琛”会不会是沈家的后人。 真相层层剥开,线索条条收束,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他面对的原来不是别的人,都是沈若臻。 生长于上个世纪,在1945年初春消失的沈若臻。 项明章紧握住拳头,骨节铮铮作响,却敌不过他内心挣扎之一二。 不,不可能。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当中一定有误会没解开,上个世纪的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实在太荒谬了,这根本绝无可能。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