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你姐姐能保住性命,虽是我的缘故,但其实也不全是我的缘故,王法二字,你可知作何解?” 韩清垂首沉思片刻,摇头:“不知。” “王在法上。” 孟云献徐徐一叹。 王法,王在法上。 韩清面露怔忡。 官家借推新政,使帝王敕令大于律法,所以他的姐姐,才能越过律法保住性命,可韩清很难说,帝王敕令大于律法是好,还是不好。 私心上,他为此庆幸。 可公理上,他又不免为孟云献而伤怀,敕令是出于君王一时喜好,而律法才是昭示天下的理法,一旦敕令大于律法,则于国无益。 “那官家此番请您和张相公回京再推新政,是否也……” 韩清有些说不下去。 “官家从前推行新政为的是权力,而这回也未必是真的做好了顶住宗室各方压力的准备,” 孟云献听着雨声,笑了笑:“官家是见不得宗室敛财如巨,而自己修道宫却无钱可用,我与崇之,便是他请回来震慑宗室与百官的器物。” “他要的,是钱。” “但我如今其实并不在意官家究竟要的是什么,反正既能达成官家所愿,又能除去我的绊脚石……” 上浮的茶烟冲淡了孟云献眼底的神情,“到底,也算皆大欢喜。” 第42章 定风波(五) 离开孟府, 宫门已落锁,韩清没有去夤夜司,而是回到了自己在宫外置办的私宅, 来开门的内知恭敬地将纸伞递出。 “阿姊睡下了吗?” 韩清接来了伞,一边往庭院里去, 一边问。 “大娘子说要等弟弟回家……”内知小心地瞧了一眼韩清。 韩清没说话,也不让他跟着,到了檐廊底下, 正逢一名女婢端着药碗,面带愁容地从房中出来。 “大人。” 一见韩清, 女婢连忙躬身。 “给我吧。” 韩清看见碗中热气微浮的漆黑药汁, 将伞搁到一旁, 将药碗接了过来。 “阿清?是阿清回来了吗?” 房中传出一道女声, 带了几分欣喜,韩清忙应了一声:“阿姊,是我。” 他端着药碗走进去, 见那妇人在梳妆台前回过头来,她沧桑的面容上带着笑意,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来, “阿清, 你去哪儿了?” “去外面做活了。” 韩清笑着说。 妇人闻言,秀气的眉皱起来, 她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颇有些气急, “不是与你说了?不要出去做活吗?你是喜欢读书的, 我马上就要嫁人,等我嫁过去了, 你读书的花销就有了!” 在外头做事时,韩清并不常穿宦官的衣袍,如此也方便了他回到私宅时,在阿姊面前掩饰自己的残缺。 但他每每听阿姊念叨这些话,心中便有些难捱,故而此刻的笑意也有一分勉强,他压着情绪,说:“阿姊,我……不读书了。” “为何忽然就不读书了?你不是说你要出人头地?你不是说,要让我做进士的阿姊?”妇人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阿姊不嫁人,好不好?” 韩清不答她,只是问。 “为何?我看他们家挺好的,最重要的是,我去了,你也能安心读书,咱们母亲的药钱也有了……” 妇人摇摇头,十分坚决,“你听我的,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即便我嫁到他们家去,我也还是咱们家里的人,你是我弟弟,我一定管你。” “他们不好……” 韩清喉咙干涩,瓷碗的边沿烫得他手心冒汗,“阿姊,他们待你,不会好的。” 若好,她就不会被虐打折磨。 若好,他也不会几年都见不上阿姊一面,万般无奈之下,入宫为奴,以此换钱给母亲治病。 若好……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你在说什么?” 妇人迷茫地望着他。 韩清收敛心绪,舀起一勺汤药,道:“阿姊,你受了风寒,便该吃药。” “我受了风寒?” 妇人喃喃一声,“这药……要多少钱?” “阿姊放心,这药是我在外做活挣的银钱买的,既没偷也没抢,但阿姊不喝,就是浪费了。” 妇人一听这话,果然不敢浪费,“那,我还是喝了吧。” 她也不要他一勺一勺地喂,自己端过碗来,如饮水一般喝了下去,韩清在旁提醒她小心烫,却听外头传来内知小心翼翼的声音:“郎君,有人来了。” 很快,有人踏上阶来,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色衣袍,腰间佩刀,携带满身水气而来,在外头唤了一声:“使尊。” 瓷碗“砰”的一声摔碎在地。 韩清回头,对上阿姊苍白无血的面容,她颤抖起来,尖锐地大叫:“阿清!杀我的人来了!我要死了!”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