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春寒料峭,拉车的马匹和骡子都在低声哀鸣,馀音在幽冥的森林里回盪。 今晚不会有什么月光。 他抬起头,任由刺骨寒风鑽过层层毛皮衣衫,冷意尖钉似的刺着他们的皮肤,什么天杀的鬼天气。 盐督使武七带领盐道车队自长江下游的江陵出发,沿着川盐的运输道行进,一路颠簸。连日滂沱大雨,混浊的河水倾洩而下,道路泥泞不堪,简直寸步难行。 「督使,我们真要穿过树林吗?月黑风高,怕会出事。」一名浑身湿透的巡役说道。 武七沉默不语,此处山势险峻,深夜里狭路难寻,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 「走啊,你们这些畜生,再偷懒我宰了你们。」后头一个东北大汉用鞭使劲抽着拉车的两匹骡子,骡子们缩成一团,悲惨地嚎叫,身旁几部货车也同样狼狈。 崎嶇的山路、恶劣的天候,人和牲畜都疲惫又烦躁。 「我们要不要先扎营,明天再赶路?」副使策马向前,车队在阵阵叫嚷、咒骂声中停滞不前。 「不,在进城以前,我们绝不能停下。」武七说。 多年经验告诉他,前面的森林是最好的伏击地点。 这是他晋身盐督以来,最重要的一趟盐运,五十辆货车,两百馀名盐役,车里载送千馀引的官盐,要在限期内交付金陵的盐务衙门。他们佯装成商队,用铁製的骡车载运用防水布料和蜡油綑紧的官盐,日间行走商道,趁夜赶路时就挑无人的田野,儘量不引来注意。 原本依照行程便可如期进京,谁知,在半途遇上黄河决口,农地屋舍被冲毁,灾民四处流窜,村镇沦为废墟,道路挤满逃荒的百姓,他们多半拖着妇女和孩童,车上载满了全副家当,移动起来就像冻结的冰河一样缓慢,洪灾拖垮了他们的时程,使他们必须日夜兼程,否则便赶不上交差期限。 眼下走到了江南沿岸,除了赶路,还得要严防盗匪猖獗。有一群专门打劫官盐的盐梟,号称江南盐帮,自今年开春以来,已有二万馀引的官盐遭其劫掠,车马人员死伤无数,损失惨重,户部尚书为此大发雷霆,罢黜了四名盐官。 无论如何,都要把这趟盐运安全送达。 他下令几名护卫先进树林里探路,厄夜丛林可能潜藏着各种危险,不可轻忽。 他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雨水的味道。 山雨欲来啊。 驾车的车伕们交换着悽惶的眼神,隐约察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他命人燃起火把,这是一片陡峭多石的丘陵地,日前无歇无止的大雨,使地面佈满泥地和水洼,一不注意,车轮就会深陷泥泞,届时就会虚耗更多时间人力脱困。 「督使,你看这个。」在前方探路的巡检大喊。 他策马向前,一条急流阻隔了他们的去路,这条路他来回走过近百次,上回来时这不过是条小山涧,可以轻易涉水横渡,现在山洪暴涨,成了一条宽阔湍急的溪流,没有桥樑,只能走远路绕过。 「狗日的!」他狠狠骂了一句。看来要在此处扎营了。 武七大喊:「所有人原地歇息,把牲口牵到溪边喝水,你,还有你,到下游探查有没有适合渡河的弯道。」 寒冷的夜雾迅速降临,天气真他妈的冷。寒风鑽过树丛,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本能地搜索四周的阴影,巡役们举起火把,全神戒备。忧虑如罩袍内的护甲,重重压在他的肩上,在这荒山野岭中,藏了什么鬼魅都不足为奇…… 有声音。 他竖起耳朵,努力聆听所有细微的声响。夜风叹息着从林间穿过,高大浓密的常绿树木轻轻晃动,树叶窸窣作响,远方传来夜猫子呜咽似的啼叫。他回望部眾,他们全都精疲力竭,神情萎靡。 武七大吼一声:「是谁在那里?」 眾人从他的语气中嗅到了不安,纷纷拔出佩刀,背对彼此,缓缓围着车队绕圈。 鬼魅似的脸无声无息浮现,随即消失。 「鬼……鬼……有鬼……」旁边一名矮小的马伕站着直发抖,转眼间他的马裤湿了一片,沿着大腿散出缕缕白烟。 后方传来一声闷哼,他猛然回头,一名差役被人在咽喉处划了一刀,鲜血直喷,犹如朵朵艷丽的红花。 眾人大声惊呼。 骡子哼哧、马匹嘶鸣,伸向天际的枯长枝枒,就像鬼的指爪。 「过……过来了。」一个护卫说,他的牙关咯咯作响。 灰白色薄雾从地面升起,然后缓缓凝聚,一个具有人类形体之物出现在雾气中,他的脸结满白霜,一隻眼只剩眶里的黑洞,另一M.xIAp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