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京城:幼年时跟着姨母,有一年姨夫回京述职,恰逢冬季,大雪如棉絮,把天空和四九城没头没脑地染成银白色。 金陵毕竟在江南,雪景是不如北方的。她转而想到姨母,心里难过。 又过几日,夏姨娘来了,喜气洋洋地“今日可有大大的好事,妹妹猜猜看,是什么好事?” 没边没际的,怎么猜得出?她笑道:“我猜不出,姐姐告诉我吧。” 夏姨娘挥挥帕子,“好没意思。算了算了,我便告诉你吧:太太今日发话,你、我、于姐姐,年前能回家一趟呢!” 妾室回娘家,在大户人家来说不算稀罕,遇到父母病重、家中有事或是过年,厚道主子发话,妾室能回去一趟。 爹爹和弟弟的面孔出现在脑海。纪慕云满心欢喜,腾地站起身,冬梅嗔怪着“姨娘”连忙扶住。 她扶着案边定定神,很快沮丧下来:自己是不可能出门的。“是今日的事吗?姐姐和于姐姐什么时候走?姐姐往年回去,能待多久?可有什么规矩?” 夏姨娘故作神秘,嬉笑着道“我呀,我不告诉你。太太发了话,叫程妈妈告诉你家里去了,你就等着吧。” 看样子,是要把家里人接进来了。 她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满心“不知慕岚功课怎么样”、“爹爹办了什么年货”、“今年雪大,家里房子修了没有”,听绿芳打听来的“于姨娘坐车回郊外庄子,夏姨娘回了舅老爷府上”,忙忙碌碌准备东西。 待到腊月二十二日,见到程妈妈身后的少年,纪慕云却不敢认了: 时隔半年,纪慕岚蹿了大半头,像一根摇晃的竹竿,整个人瘦了许多,目光沉静,举止稳重,与她记忆中的弟弟换了个人--就像未出茅庐的少年,一夜之间有了“天凉好个秋”的烦恼。 “慕岚?”她挣开两个丫鬟,在仆妇的惊呼声中奔向青石台阶,抓住弟弟胳膊,“慕岚?” 纪慕岚同样认不出面前满头珠翠、遍体罗绮的女郎了,唯一眼熟的东西是女郎耳朵上的石榴石耳环--是他亲手做的。 他张着嘴巴,在对方隆起的肚腹盯了好一会,才说出“姐姐”两个字。 泪水模糊了纪慕云视野,弟弟仿佛还是个刚刚启蒙的幼童,仰头叫她“姐姐”。 “哎呦呦,瞧瞧我们云姐儿。”说话的是城西铺子史太太,过年的缘故,穿深红袄子,戴一朵深红玫瑰绒花,喜气洋洋地,“上回来还看不出,如今都显怀了,走的可真利索....” 手臂被两只苍老手掌扶住,力道颇为熟悉,纪慕云茫然侧头,见到一张含着泪光的苍老脸庞。 是吕妈妈。 纪慕云有些结巴,有些吃惊,“您,您来了?” 数月不见,吕妈妈苍老不少,嘴唇颤抖,眼里满是泪。来府里的缘故,她穿一件过年才穿的秋香色棉袄,露出银丝的头发挽成发髻,插一根细银簪,朴素而规矩。 “瞧把姨娘高兴的。”说话的是程妈妈,穿件镶边酱红色团花褙子,鸦青色马面裙,左右带着两个小丫鬟,比正经主子还像主子。“冬梅这丫头,也不怕你主子冻着。” 冬梅忙挽住纪慕云胳膊,绿芳跑着捧来一件藕荷色素面披风,抖开裹住她肩膀。 “不碍事的。”纪慕云牢牢挽着奶娘,仿佛一松手,面前的人就像鸟儿一样飞走了。“我这是高兴的,快,进屋说话。” 一行人进了西次间,丫鬟沏茶的沏茶,端果子的端果子,捧热水手巾的捧热水手巾,一时间,双翠阁热闹得像过年。 程妈妈见姐弟两人十分伤感,调侃:“姨娘日日惦记,今日可算见着了,纪家公子回去得给纪掌柜说,姨娘在我们府里好端端的,一根头发都没少。”史太太附和,“不单如此,还要给府里添丁进口呢!” 纪慕岚向程妈妈微微欠身,答道“劳您惦记。” 他年纪轻轻,进屋之后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既不羡慕屋中珍玩摆设,也不看花枝招展的大、小丫鬟。程妈妈暗暗点头,用牙签扎起一个杏脯,对史太太笑道:“通一年就见一回,依我看,我们几个老货去那边坐一坐,让人家说些体己话。” 纪慕云自是感激,“谢过妈妈”。史太太殷勤地扶了程妈妈胳膊,由石家的和牛四媳妇陪着,出屋去了。 绿芳几个跟着出去,纪慕云对冬梅笑道“柿饼是福建来的,你安排着给程妈妈带些。”冬梅答应着走了。 一时间,西次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冷风呼啸,花香飘逸。 “爹爹可好?”纪慕云吸吸鼻子,不由自主伤感起来,“你可还好?” 出乎意料,纪慕岚耷拉着脑袋,没吭声。 这孩子怎么了?莫不是学堂受了委屈?纪慕云低叫弟弟名字,后者盯着面前放满零食的黑漆红底六角攒盒,一句话也不说。 吕妈妈轻轻叹气,低声m.XIaPE.cOm